扬雄、桓谭对谶纬迷信的评说
扬雄(前53—18年)和桓谭(前40—30年)是两汉之际批评谶纬迷信的代表人物。他们都钻研古文经学,又深受黄老之学的影响,形成了兼融儒、道思想的独特风格。
扬雄吸取《周易》和《老子》的理论,提出“体自然”的基本命题。“体自然”的含义是:①学术研究要以自然(宇宙)为对象,要在循“自然”“体自然”上下工夫。在扬雄看来,“其所循也大,则其体也壮;其所循也小,则其体也瘠”(《太玄·玄莹》),只有从客观实际出发,著述立论才有根据。②“自然”是独立存在的,只有忠实地反映“自然”,才能成为真理。如果“攫”自然所本有,或者“强”自然所本无,而妄事增减,则非“赘”即“亏”,都是错误的。这些观点,间接地批评了汉代经学的牵强附会之说。
当时有人反对扬雄“体自然”的观点,他们责问扬雄说:“雕刻众形者,匪天与?”创造万事万物的难道不是天吗?扬雄明确地回答说:“以其不雕刻也;如刻物而雕之,焉得力而给诸?”(《法言·问道》)这是说,天是没有意志的,天道就是自然无为,没有什么造物的主宰者。扬雄认为天“雕刻众形”之类的说法统统都是假托。譬如,名医扁鹊是卢人,后来的医生多假托是卢人;大禹治水的时候,扭伤了脚,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后来巫师作法,也是双脚跳着走,叫作禹步。“夫欲雠(注:类的意思)伪者必假真”(同上),凡是做假骗人的人,总是要假托真的。
扬雄对神仙方术的迷信也作了批评。他说:“有生者必有死,有死者必有终,自然之道也。”(《法言·君子》)上至伏羲、神农,下至文王、孔子,没有一个人能够避免死亡的归宿,死是人所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他指出,人活着应当努力追求知识,不把生命用于求知,一味贪生怕死,活着也没有意义。他要人们“以人占天”,不要“以天占人”,即根据人事以考察天的变化,不要用自然现象的变化来占卜人事吉凶。
扬雄受到阴阳家的影响,根据阴阳家的“历数”和易学的“象数”,提出了“玄”的范畴,并把“玄”作为宇宙的总根源,作为宇宙发展的推动者,说明扬雄的思想是自相矛盾的。
扬雄以“玄”为中心,设计了一个由数字组成的宇宙框架,模仿《周易》的形式,以符号表示宇宙变化。扬雄强调“九”的作用,他仿照《易纬》的孟喜、京房易学的卦气说,把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和变化都塞进以“九”为基数的格式中,宜称天有“九天”、地有“九地”、人有“九人”、宗族有“九属”,等等。他还认为任何一种社会现象都毫无例外地经历九个阶段:“心思乎一,反复乎二,成意乎三,条畅乎四,著明乎五,极大乎六,败损乎七,剥落乎八,殄绝乎九。”(《太玄·玄图》)在九个发展阶段中,“一至三者,贫贱而心劳;四至六者,富贵而尊高;七至九者,离咎而犯灾”(同上)。这种宇宙图式在象数的形式下流露出承认事物的发展变化和相互转化的思想。扬雄所论述的“玄”,是当时用《老子》解释《周易》的一种较早的尝试。他自己曾说:“观大《易》之损益兮,览老氏之倚伏,省忧喜之共门兮,察吉凶之同域。”(《太玄赋》)这是说,《周易》讲的“损益”和老子讲的“倚伏”都说明了忧喜、吉凶可以转化的道理。
扬雄的伦理思想,大体上都是复述五伦、五常之类的儒家传统见解,但他主张“人之性也,善恶混,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法言·修身》),以“性善恶混论”与“性善论”和“性恶论”相对立;就其强调人性好坏在于后天的努力而言,又与荀子的观点相近,无异是“天命之谓性”的逆反命题,这是扬雄“体自然”之说在人性问题上的延展。
桓谭批评谶纬迷信的主要论点如下:
(1)桓谭认为“非天故为作也”(《新论·祛蔽》)。否认天有意志。他列举许多事例批评各种宣扬天有意志的虚妄言论。当时,谶纬学家宣传说,鹳鸟是“天”的宝鸟,如果杀取此鸟,就会引起天的震怒,而发出雷声。桓谭辩驳说:人杀死鹳鸟和天打雷曾经在时间上先后发生,那只是偶然巧合,并不是“天”为了保护鹳鸟而故意打雷(见《新论·离事》)。桓谭同刘歆的侄儿刘伯玉进行过一次关于天的辩论。刘伯玉认为,药物都是“天”有意生出来的,能益人也能杀人。桓谭根据当时的医学知识,分析了多种药物的功能,指出:钩藤(俗名割肠草)的性质与人体不合,人吃了就会死亡,这完全不是“天”故意杀人;蛭石(一种有毒的药石)毒死老鼠,那是因为它的性质与老鼠不合,也不是“天”有意杀鼠。人得了病后,吃了某种药而恢复健康,那是因为这种药性能够克服致病的有害物质,并不是“天”有目的的安排。桓谭的这些观点,上接扬雄而下启王充。王充《论衡·物势》篇中用“自生”和“故生”作为划分无神论和目的论的基本命题。
(2)桓谭认为,“阴阳之气”是产生天地万物的根源。万物都是阴阳之气相合而生,万物的生灭犹如四时的运行一样,是一种纯粹的自然过程,如果不按自然的本来面貌认识自然,“欲变易其性,而为异道”(《新论·形神》),那就是犯了迷不知返的错误。
(3)桓谭提出了以形体为基础的形神一元论。他说:“精神居形体,犹火之燃烛矣。”(《新论·形神》)形体是精神的基础,精神不能脱离形体而存在,如同烛光依赖烛脂一样。烛脂燃烧完毕,灯火无法复燃,人的形体衰老死亡,精神也随之消灭。人老如灯秃,人死如灯灭。这个烛火形神之喻,形象地说明了形亡神灭的观点,后为王充所直接继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