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子》书中的合理命题
对《列子》一书的评价,众说纷纭。人们多以《杨朱》《汤问》两篇中所反映的消极人生观,把该书看成是玄学一类的作品,而忽略了其中若干不同于玄学的合理命题。
《天瑞》篇讨论了天地会不会崩坏的问题,这在科学不发达的古代,确实是一种大胆的尝试。作者通过“杞人忧天”的传说,揭示了“忧天”派与“乐天”派的对立。“忧天”派认为,日月星宿是有殒落的,虹霓、云雾、风雨、四时是有聚散的,山岳、河海、金石、火木是有离合的,所以天地会崩坏,因而“忧天地崩坠,身亡(无)所寄,废寝食者”。这种意见看到了具体事物的暂时性,有其合理的因素,但却不懂得宇宙的无限性,犯了以偏概全的错误。“乐天”派认为:“天积气耳,亡(无)处亡(无)气,若屈伸呼吸,终日在天中行止,奈何忧崩坠乎?”认为天是气的一种表现形态,天地之间无处无气,它运动不息,即使具体事物有崩坏,对气“亦不能有所中伤”,气是永恒的,不灭的。这表现出了人们不“忧天”、不畏天的乐观主义精神。值得注意的是,无论“忧天”派还是“乐天”派的议论,都是以客观对象为依据的,说明作者是把人当作客观世界的对立面——主体来对待的,这就分清了两个问题:一个是天会不会崩坏,这是关于客观的自然规律的问题;一个是人是否应当“忧天”,这是人们对待客观的自然规律的态度问题。像作者如此清晰地表述思维和存在的区别,这在古代思想史上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
由此出发,《列子》中的一些篇章对老庄消极无为思想有所改造,承认人在自然界的积极作用,比较正确地论述了天人之间的关系。《天瑞》篇认为,人可以利用天时地利达到生产上和生活上的目的。篇中讲了一个饶有兴味的故事,其中说:天地是无私的,自然条件对于人们来说都是一样的,关键在于会不会利用它。一种人能巧妙地利用自然条件,发挥主观能动作用,种禾稼,筑垣舍,捕禽鱼,做到一年自给,二年有余,三年富有,使自然条件发生有利于自己的转化。另一种人,不知利用自然条件,消极等待,企图不劳而获,靠偷盗致富,结果不能不遭殃。
《汤问》篇提出了人能改造自然,人定胜天的思想。篇中塑造了愚公、智叟和夸父这三个形象。北山愚公年近九十,但他移山的决心不变。他在同河曲智叟的辩论中说:“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有孙,孙又有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这里看到了人类世代延续的无穷力量,驳得智叟无以应对。可见,在庸人的眼里视为愚者,未必非智;智者,未必非愚。特别要指出的是,篇中还区别了人们在改造自然的过程中,能够办到的事和不能办到的事的界限。篇中援引“夸父追日”的故事,指出“夸父不量力,欲追日影……道渴而死”。移山是人力所能办到的,而追日则是人力办不到的。因为后者违背了自然规律,其结果只能化为邓(桃)林,望日而兴叹!这里提出的愚公、智叟、夸父三个形象,不是很发人深省吗?
《列子》书中,无鬼论占有相当的篇幅,与某些玄学家对鬼神所采取的若有若无的暖昧态度有所区别。《天瑞》篇认为,人死后不会变成鬼,因为人的死同生一样是一种自然过程。“生者,理之必终者也”,生就包含着死亡的必然性。“终者不得不终,亦如生者之不得不生。而欲恒其生,尽其终,惑于数也”,这是说,祈求长生不死,是不懂得自然规律。在《杨朱》篇中也提出:“有人于此,贵生爱身,以蕲不死,可乎?曰:理无不死。以蕲久生可乎?曰:理无久生。生非贵之所能存,身非爱之所能厚,且久生奚为?”所以,死是生的归宿。《天瑞》篇继承了王充的思想,提出“鬼,归也”,世所谓鬼,不过是“归”的另一种说法。这就明确地把“鬼”看作是人们的一种观念,人死了,精神也就不存在了,“我尚何存”,哪有什么鬼呢?
《列子》还表现出对中国封建社会传统礼教的蔑视。它对儒家的鞭笞不仅比某些玄学家更为辛辣,而且包含有渴求废止礼教的意图。《周穆王》篇中声称:“鲁之君子,迷之邮(尤)者,焉能解人之迷哉?”儒家宣扬读经尊孔,是最迷信的,怎能帮助人们去破除迷信呢?《汤问》篇中更对孔子加以嘲讽,这种非儒非孔的态度,连《列子注》的作者张湛也表示不满,说“《穆王》《汤问》二篇,迂诞诙诡,非君子之言也”。正是这种“非君子之言”继承了王充以来“追难孔子,何伤于义”“伐孔子之说,何逆于理”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