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门汉学的后期发展及汪中的思想
“专门汉学”在戴震之后,有了新的发展。总的表现是:很多学者已经突破汉代经学传注的束缚,具有更加求实的态度,对古代经典的研究也更加深入了,辨伪、辑佚、校勘等工作更加完善和周密,同时,编书、刻书、藏书等方面也形成较完整的规模和系统,学者的研究范围也扩展了。例如,汪中用很大精力整理研究先秦诸子;阮元重视金石及铜器铭文,认为可与《九经》并重;焦循、刘毓松等人将研究领域扩展到词曲、戏剧、古代谣谚方面;等等。特别是这一时期在自然科学研究方面,无论深度、广度都较以前大大提高了。如天文算学方面,继梅文鼎、李锡阐、江永、戴震之后,李惇、焦循、阮元等人,都有较高的造诣。阮元编著的《畴人传》四十六卷,是一部关于历代天文、数学家的学术性传记体著作,具有科学史的价值。
上述情况,构成这一时期思想史发展的学术土壤。我们通过介绍汪中、焦循、阮元来展示这一时期思想史的概况。
汪中(1744—1794年)字容甫,江苏江都(今扬州)人。汪中出身于贫寒的读书人家庭,七岁丧父,十几岁时入书店当学徒,得以博览群书。经过艰苦自学,卓然成家。汪中一生著述不少,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述学》(包括内篇三卷,外篇、补遗、别录各一卷),其他大部分著作收入《汪氏丛书》。
汪中的社会思想,表现了他对社会下层人民的同情,特别是对妇女的同情,他提出过一些乌托邦式的社会幻想,这些都带有市民意识的特点。
汪中揭露封建礼教对妇女的压迫,撰有《女子许嫁而婿死从死及守志议》等。汪中主张,寡妇可以改嫁,男女在一定程度上应该有社交的自由,等等。这些思想在汪中的笔下虽然还披着“礼”的外衣,但他实际上已突破了封建礼法的内涵,透露出近代启蒙的意识。汪中还曾设想在各州、县设立“贞苦堂”和“孤儿社”,收容无依靠的寡妇孤儿,并设计有详细的计划,但都未能实现。汪中还尖锐地批评了落后的社会习俗。他不信释老、阴阳、神怪之说,还反对繁缛的丧葬礼仪。
汪中对于传统思想的批评,一个突出的例子是对《大学》提出的怀疑,在这点上他与清初思想家陈确极其相似。汪中在《述学·补遗》中有《大学平议》一篇,他从三个方面论证《大学》并非是至高无上的经典:①从《大学》的文字看,与《礼记》中的其他篇,如《坊记》《表记》《缁衣》等不相上下,为七十子后学所记,与曾子学说关系不大。宋儒表彰它,是为了用其中的“格物致知”一语来附会禅学。②根据周秦古书写作形式的通例,汪中指出朱熹作《格物致知传》,将《大学》分为“经”一章、“传”十章,篡改了古书原秩序,无所根据。③他用孔子“因材施教”的原则,驳斥了宋儒用所谓“三纲领”“八条目”规范天下人的思想,认为这种用一定范式来教育人的方式,与孔门的教育原则相矛盾,因而《大学》不会是孔门的真传。
汪中还对明代以空谈心性为主要内容的“讲学”风气提出批评,写有《讲学释义》一篇,与顾炎武对明末讲学风气的批评颇为相似。
汪中思想的特色还表现在他对于先秦诸子的研究方面:
(1)对荀子的研究。汪中说:“荀卿之学,出于孔氏,尤有功于诸经。”(《述学·补遗·荀卿子通论》)这样的说法与传统上“孔孟”并提的说法有所不同。当时,荀子的学说虽然已经受到学者的注意并有人推崇,但还没有人公开将荀子说成是孔子学说的真传者。而汪中却说:“自七十子之徒既殁,汉诸儒未兴,中更战国、暴秦之乱,六艺之传赖以不绝者,荀卿也。周公作之,孔子述之,荀卿子传之,其揆一也。”(同上)他作《荀子年表》,大力表彰荀子。
(2)对墨子的研究。墨子之学自汉武帝定儒学于一尊之后,几乎成为绝学。时至清初,逐渐引起学者的注意。乾嘉时期,“墨学”开始复兴,许多学者致力于墨学的研究,汪中便是其中之一。汪中写了《墨子序》《墨子后序》,论断墨子是春秋战国诸子中的一派,特别对孟子用“无父”二字指责墨子的观点力加辩驳。他通过认真研究,对墨子作出了下述评论:
①墨子的学术为救世之作,墨子为救世之仁人,不可以洪水猛兽诬之,也不可假仁义以恶之。
②墨学为当世之显学,九流之中惟儒学可与之抗衡,其余则非其伦比。杨墨并称之说与史实不符。
③儒墨相攻,为道不同不相为谋,并非正统与异端之别,儒墨互相批评,无害于学术的发展。
上述评论在当时确实是大胆的言论,因为它在肯定墨子的同时贬斥了孟子,因此汪中遭到一些学者的攻击。
汪中在对其他诸子的研究中也敢于提出己见,不墨守前人旧说。他撰有《老子考异》,论证老聃、老子、老莱子三人各不相蒙,五千言作者之老子是晚出于孔子之后的人。他还指出对《庄子》中的寓言不能当作历史证据来看待,又曾详细论证《吕氏春秋》一书是集诸子学说而成,并非出于一人之手。
汪中作为乾嘉时期的学者,其思想未能摆脱考据之一途,他写有《春秋述义》《尚书考异》《仪礼校本》《知新记》《尔雅校本》《大戴礼记校本》《春秋后传》《小学》《说文求端》《广陵通典》《秦蚕食六国地表》《金陵地图》《明堂通释》等经学、史学、训诂学、地理学等方面的著作。他在考据训诂方面,既有“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探微寻幽的精神,又能不拘泥于文字训诂,同时更主张“推六经之旨以合于世用”,对社会现实表示强烈的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