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禅 宗

第二节 禅 宗

“禅”,按照梵文的意思,就是安静地沉思。这本是印度佛教的一种宗教修养方法,中国习惯把“禅”与“定”合称为“禅定”,指的是静坐,调整呼吸,舌柱上腭,心境专一,使思想高度集中,以逢苦不忧,得乐不喜,无所追求来进行思想意识的锻炼。但在印度的佛教中没有叫作禅宗的教派,禅宗是纯粹中国佛教的产物。

禅宗是最重视佛教“祖统”的宗派,其始祖一般被追溯到南梁时来华的印度和尚菩提达摩,中间经过慧可、僧灿、道信到弘忍,这五代法裔相传的过程,可以看作禅宗的预备阶段。这时期禅宗还没有形成宗派,也没有以“禅宗”作为自己宗派的名称。

禅宗真正形成宗派,应从唐中叶(7世纪下半叶)算起,慧能(638—713年)被推尊为禅宗六祖,是该宗正式诞生的标志。

慧能,也称惠能。俗姓卢,原籍范阳(郡治在今北京城西南),生于南海新兴(今属广东)。三岁丧父,母寡居。稍长,靠卖柴养母。这种贫苦的生活,使他产生了厌弃世间另寻出路的愿望。他虽不识字,但很会思考。24岁时,听人诵《金刚般若经》有感,于是决心学佛,投在湖北黄梅东山寺弘忍门下为行者(在寺内服杂役而没有剃发出家)。据《坛经》记载,弘忍门下弟子数千,他在传授衣钵时让弟子们作偈,看看谁能得到真传。他的大弟子神秀(约606—706年)作了一偈说:“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染尘埃。”这是说,佛教徒要经常注意对身心的修养,要像菩提树、明镜台那样保持清洁明净,不要受外界尘埃,即世俗杂念的污染。慧能听人念了这首偈语以后认为“未见本性”,他另作一偈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从大乘空宗的观点看来,慧能的空无观比神秀更为彻底,因为慧能根本不承认有所谓外物的存在,当然人心也就不会受到外物的影响,成佛的关键在于向内用力,也就是说佛在心内,不在心外。慧能的这首偈得到了弘忍的赏识,认为慧能是“知悟本性”,便秘密传给衣钵。从此,慧能便成为禅宗的第六祖。这样,慧能和神秀便因为对空无观理解的深浅不同,而分南北两派。慧能的势力开始主要在岭南一带,北方则是神秀的地盘。两派之间的斗争十分剧烈。传说北宗的世俗信徒到岭南做官,有意磨去南宗传法碑文,企图湮没嫡庶关系。而慧能的嫡传弟子神会(689—760年)则冒着生命危险,到洛阳荷泽寺宣传南宗教义,遭北宗仇视,三次险被谋杀。安禄山陷两京,神会为朝廷设坛度僧,收香水钱资助军费,唐肃宗以为有功,召入宫中供养,又为造禅宇于荷泽寺中。神会得到朝廷的支持,南宗大盛,北宗从此衰落不振。唐德宗立神会为禅宗第七祖,一场正傍的争斗,至此方告结束。

8世纪时,新罗僧信行(704—779年)入唐从神秀学法,把北宗禅传入朝鲜;道义从马祖门下智藏受法,元和十五年(820年)回国,传入南宗禅,后来此派成为朝鲜禅宗主流,称“禅寂宗”,至高丽王朝智讷时,有很大发展,改称“曹溪宗”。

禅宗的代表著作,是慧能的传教记录《坛经》。《坛经》被中国和尚尊奉为“经”,这是中国佛教史上绝无仅有的重要事件。按照佛教的规矩,只有释迦牟尼本人传教的记录才能被称作“经”,有些佛经虽然不是释迦牟尼遗传下来的,但也不能用作者的真实姓名,只能假冒佛说。而《坛经》则公开以慧能署名,这表明慧能及其著作在中国佛教史上的特殊地位。

禅宗以心外无佛为宗旨,以自悟自修为教门,以直接简易为方法。

关于禅宗的心外无佛思想,慧能说:“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坛经》)并作一偈说:“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听说依此修行,西方只在目前。”(同上)这是说,身外无佛,我就是佛,把自己看作是与佛平等的人。慧能的这些话,印度大乘有宗的人不敢说,大乘空宗的人也不敢说。印度大乘谈空的各派,尽管可以空这空那,都只谈到适可而止,不敢公然说佛(指释迦牟尼,也泛指一切佛)无、法(指佛教教义)无。在他们看来,如果宣传佛法皆无,依赖于佛法而存在的僧也只好同归于无,这对佛教的发展极为不利。而慧能则以“佛向性中作”的命题,破坏了佛教三宝中的佛法二宝,又巧妙地保护了僧宝(自我)的存在。所以慧能同印度和尚相比,他突出了个体意识,强调个性的自由自在,反对偶像崇拜。把宗教信仰从外在的力量移植到人们的心性之中,借以说明人的本质就是自我的发现和个性的发展。

与上述观点相联系,禅宗主张以自悟自修作为入教之门。慧能认为,既然知道“一切万法尽在自身(心)中”,就应当“从余自身顿现真如本姓(性)”(《坛经》)。所以,他教育门徒要“自性自悟”(同上)。按慧能的解释,所谓“悟”,是指一种无念的精神状态。无念,就是没有妄想、妄念的意思。慧能认为,身外无物,身外也无佛,任何直接或间接地承认客观事物的观点,以及求佛求法的念头,都是妄念。据传慧能在广州法性寺传法时,见到二僧争论风动幡动的问题:“时有风吹幡动。一僧曰幡动,一僧曰风动,议论不已。慧能进曰:‘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同上)二僧关于风动幡动的争议,虽是形而上学的烦琐之争,但毕竟没有否认风、幡的存在,这在慧能看来当然是不合教门的,所以他用“心”吞没了客观事物。慧能认为,只有否定外物和外在的佛,才能使个性不受束缚,做一个“内无一物,外无所求”的无念之人,就算得了“大道”。

禅宗的这种无念的精神状态,据慧能说可以骤然得到,毋需通过渐修来积累,这就是所谓的“顿悟顿修”。慧能说:“自性常清净,日月常名(明),只为云覆盖,上名(明)下暗,不能了见日月西(星)辰,忽遇惠风吹散卷尽云雾,万象参罗,一时皆现。”(《坛经》)这里虚构出人性中自有佛性,人们不能“识心见性”,只是因为认识“糊涂”,如果接受禅宗的基本思想,犹如风吹云散,立即“见性成佛”(同上)。所以他们提倡简易直接的修习方法,反对念经坐禅,认为“道由心悟,岂在坐也”,并作偈讽刺说:“生来坐不卧,死去卧不坐,一副臭骨头,何为立功课?”(同上),至于经书不过是“因人说有”,更何况“诸佛妙理非关文字”(同上),即佛教真理不是从经书文字中所能得到的。慧能的这种类似玄学的思维方式被他的弟子们发展为“机锋”,就是用隐语、谜语或者是拳打脚踢的办法来阐述顿悟的观点,如有人问云门宗人:“如何是佛法大意?”他们说:“面南看北斗。”北斗只能向北看,面南当然看不到。但是,一旦回过头来,北斗又恰在对面。意思是叫人不要向外用力,只要通过内心反省工夫,回头是岸。义存(822—908年)曾嘲笑那些死守经院教条的人,是所谓“饭箩旁坐饿死人,临河有渴死汉”。这是说,即使把一些佛经上的字句勉强塞进自己的肠胃,也不能解决对“真理”的饥渴。只靠外来的灌输,不通过每个人的自觉的理解,决不能达到“自悟”的目的。

后期禅宗大致朝着两个方向发展,一部分禅僧继承了慧能独立思考、大胆怀疑等具有理性主义的积极因素,提出了所谓“搬柴运水,无非佛事”,“在在处处,皆是道场”的泛神论思想。《五灯会元·智闲传》记载,智闲“偶抛瓦砾,击竹作声,忽然醒悟”。《云门语录》中,文偃有所谓“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的说法。在他们看来,这些瓦砾花竹,以及一切事事物物中都体现了“真如”,都可以从中寻求“顿悟”的妙道。这种理论潜伏着破坏宗教的倾向,遇到一定的条件,它将会沿着佛教教义所反对的方向前进。另一部分禅僧,逐步恢复佛教的本来面目,失去了攻击佛教的勇气,又开始营造雕刻,供奉诸佛和菩萨。他们用世俗化、家族化、儒学化的禅宗使昔日的禅宗归于沉寂,这是禅宗发展的主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