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褒的《钱神论》与鲍敬言的《无君论》
鲁褒字元道,西晋南阳(今属河南)人。终生不仕,生卒年不详。史书称“元康之后,纲纪大坏,褒伤时之贪鄙,乃隐姓名而著《钱神论》以刺之”。
“元康之后,纲纪大坏”,这是鲁褒写作《钱神论》的直接动因。晋惠帝元康年间距西晋立国不过十余年,当权的门阀士族在政治上和生活上迅速地腐化了。“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性好兴利,广收八方园田石碓,周遍天下,积实聚钱,不知纪极。每自执牙筹,昼夜计算,恒若不足”(《晋书·王戎传》)。他家有李子树,唯恐他人得种,竟在出卖时钻其核,被时人传为笑柄。鲁褒对“洛中朱衣”的这种“贪鄙”之风极为愤懑,以辛辣诙谐的口吻予以嘲讽。
鲁褒揭露了门阀士族的拜金狂热,指出他们不仅不读书、不理事,甚至于“厌闻清谈,对之睡寐。见我家兄(按:指钱),莫不惊视”。由于他们“以币帛为本”,造成无穷的弊端。他说:“官贵名显,皆钱所致。”又说:“钱之所在,危可使安,死可使活。钱之所去,贵可使贱,生可使杀。是故忿诤辩讼,非钱不胜。”做官、胜诉离不开钱,还可以用钱驱使人干出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来,他用谚语称之为“‘有钱可使鬼’。而况于人乎”,结论是钱“可谓神物”。
鲁褒从上述社会现实中推导出无神的结论,用以否定儒家的天命观。他说:“子夏云:‘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吾以死生无命,富贵在钱。”又说:“性命长短,相禄贵贱,皆在乎钱,天何与焉?”这是说,“天”不能主宰人间的贵贱、祸福,人间罪恶的根源来自门阀士族的贪得无厌。这里虽没有正面宣传神灭论,但是对有神论和污浊政治都是有力的鞭挞。
与鲁褒的学术风格类似而在思想上更为深刻的是鲍敬言。他的生平和著作亦不可考,只有他的《无君论》作为被批评的材料,保存在东晋葛洪《抱朴子》外篇的《诘鲍》里。鲍敬言可能是东晋人,崇信老庄的无为学说。他否定儒家的“名教”,把阮籍、嵇康“崇简易之教,御无为之治,君静于上,臣顺于下”的政治理想,改造为无君、无神的主张。
鲍敬言的《无君论》以政治暴力和道德堕落说明君主制度的起源,否定儒家的君权神授说。他指出“曩古(远古。按:指原始社会)之世,无君无臣”,因而也就没有“聚敛以夺民财”的剥削现象和“严刑以为坑阱”的压迫现象,人人“纯白在胸,机心不生”,互相质朴地相待,没有机变巧诈之心。那么,君主制度是怎样产生的?他说:“儒者曰:‘天生蒸民而树之君。’岂其皇天谆谆言,亦将欲之者为辞哉?夫强者凌弱,则弱者服之矣;智者诈愚,则愚者事之矣。服之,故君臣之道起焉;事之,故力寡之民制焉。”鲍敬言认为,由于社会上产生了强者和智者,他们以暴力压服别人,以诈巧欺骗别人,于是许多弱者和愚者便成为被压服、被欺骗的对象。在他看来,“君臣之道”是人为的,并非苍天之意,说是天意,这纯系儒家的假托之辞。
鲍敬言指出,君主制度是社会上一切罪恶祸乱的根源。他说,有了君主,就有“僵尸则动以万计,流血则漂橹(大盾牌,形容流血之多,把大盾牌都漂浮起来了)丹野(血染红了原野)”的战争,就有“剖人心,破人胫”等的刑法,所有这些使得人们的生活陷于贫困。他把君主比为吃鱼的獭,吃鸟的鹰,“夫獭多则鱼扰,鹰众则鸟乱,有司设则百姓困,奉上厚则下民贫”。他提出和回答了这样的问题:“非鬼非神,财力安出?”社会财富是谁创造的?君主百官是谁养活的?他的回答简洁明确,是“百姓养游手之人”。因此,他断言做君王的都是盗贼,像桀、纣那样的暴君固然可恶,像周武王那样的“圣王”亦不值得称颂,两者的区别,犹如盗贼分赃,取多取少而已。
鲍敬言描绘了一个“无君”的社会理想。这种理想的模式是依托于渺茫的远古时代,那时,没有徭役,没有赋税,没有军队,没有战争,人人都有土地,有生计,足衣足食,和睦相处。这种理想的理论根据是自然界的天然平等。他认为天地是自然的物质存在,阴气阳气,自然化生万物,天在上,地在下,“各附所安,本无尊卑也;君臣既立,而变化遂滋”。并不是因为有了天尊地卑才有君臣;相反,正是因为有了君臣上下,才把尊卑的观念赋予本来无所谓尊卑的天地。在他看来,自然界是自然平等的,人类社会也应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