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学思潮的形成
玄学是魏晋南北朝时期流行的社会思潮。“玄”字取义于《老子》“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一章)。按当时的解释,“玄”即是“无”,“妙”即为“始、母”,引申为“有”的意思。魏晋名士借用《老子》的范畴,以“无”能不能生“有”为中心议题,讨论有无、本末的关系,并在此基础上建立起不同的流派,统称“玄学”。这些名士们以穷究世界的本源、人生的目的以及其他一些抽象的哲学理论问题相标榜,故又称“清谈”。
玄学的特征,在侯外庐先生主编的《中国思想通史》第三卷、《中国思想史纲》上册中均有论述。这里,着重介绍玄学的思想特征。玄学不是道家学说的变种,也不是儒家学说的延续,而是儒道合流的思想体系。兹从以下几方面加以说明:
(1)玄学的思想资料是《老子》《庄子》和《周易》。《老子》《庄子》是道家经典,《周易》则是儒家经典。儒家经典有多种,玄学家为何选中《周易》?因为《周易》一书,从《易传》问世以后,就包含有阴阳家和道家的思想,到了西汉之际,还出现了一批兼治《老子》和《周易》的专家,这对玄学是有影响的。玄学家一方面以儒家经义解释《老子》《庄子》,另一方面又把《周易》道家化,从而使儒道二家学说在玄学中融为一体。
(2)玄学的思想形式主要是注释经典,这种形式,既继承了儒家的传统,又融合了道家的抽象思辨的特色。
经学和玄学都是注经,经学注释的是“儒经”,即以《春秋》为中心的经学形式,它支配了两汉时期的学术界。而玄学注释的则是“杂经”,不仅有儒家经典,而且把战国时期的子学也纳入经学轨道。在玄学的影响下,南朝宋正式确定以《老子》《庄子》《周易》为玄学经典。所以《颜氏家训·勉学》称“《庄》《老》《周易》,总谓三玄”。此外,汉儒注经,注重章句训诂,玄学家注经重在发挥义理,即通过经义,阐述自己的理论观点,甚至可以借题发挥,打破了呆板沉闷的学术空气,启发人们独立思考。这些都表现出玄学是儒、道合流的特色。
(3)玄学家多力求把孔子与老子,道家的无为与封建的伦理等级关系和观念结合起来。
玄学家一般都很推崇孔子,多尊孔子为圣人,但又使孔子部分地老子化。《三国志·魏书·钟会传》注引《王弼传》有这样的话:
(裴徽)问弼曰:“夫无者,诚万物之所资也。然圣人莫肯致言,而老子申之无已者何?”弼曰:“圣人体无,无又不可以训,故不说也。老子是有者也,故恒言其(原文‘无’字,据《世说新语》改)所不足。”
从上述问答可见王弼以孔子“体无”,老子“体有”,无能生有,故孔子比老子高明。
这里值得注意的是,玄学家所崇拜的孔子,已不是孔子的原型,而是“体无”的圣人,他被染上了若干道家的色彩,这时的孔子具有真孔子与假孔子的双重性格。至于老子又被说成是“体有”的,这与老子本来的观点并不相同。总之,孔子与老子的思想被“融通”了。再者,孔子为圣人,老子为贤人,圣人与贤人也不是对立的,只是人的道德修养的两个不同的层次,不能截然分割,其间存在着由此达彼的桥梁。
玄学家虽然提倡自然无为,但他们力求说明自然无为与伦理名分并不冲突。何晏曾提出“天地以自然远,圣人以自然用”(《列子·仲尼》注引《无名论》),这样,才能使“贤者恃以成德,不肖恃以免身”(《晋书·王衍传》)。也就是说,圣人以“自然”为体,是为了促进贤者完成自己的德性,使不肖者改正自己的过失。王弼在文章中常说“崇本举末”可以使“仁德厚焉,行义正焉”(《老子》三十八章注),他主张顺应自然以实现圣人之治,所以他在《易·观卦注》中说:“不见天之使四时,而四时不忒;不见圣人使百姓,而百姓自服也。”以“自然”之理统治百姓,百姓就信服了。
魏晋名士是玄学的倡导者,这是玄学产生的主要社会基础。他们由两部分人组成。一部分出身于皇亲贵族、豪强地主和经学世家,另一部分则是依靠曹魏政权的政策而升发起来获得官位的。曹操在建安十五年(210年)、十九年(214年)和二十二年(217年),曾四次下令举贤。建安十五年春的令中提出“唯才是举,吾得而用之”(《三国志·魏书·武帝纪》)。这样,就使得一批出身寒微、不重礼教修养的知识分子逐渐演化为名士。
魏晋名士倡导玄学,还有着深刻的学术上的原因。
汉代经学发展到汉魏之际,已经衰落,它既烦琐又迷信,已经不适应时代的需要。因此,把儒学从汉代经学形式中解救出来,是魏晋名士所必须解决的思想课题。为此,魏晋统治者做了一些尝试,曹操于建安八年(203年)下令,企图使通过选拔可以造就的人才,进入学校加以培养,通过他们以恢复孔子之道。但这些措施的收效并不大。社会思潮朝着以儒道相结合的玄学方向发展,单纯的两汉经学已经不能适应社会发展的需要。
这里不能不提到,汉魏之际名法思想的兴起,对于玄学的形成起了推动作用。当时,一批有识之士就考核名实、因才授官的问题纷纷著书立说。东汉以王符的《潜夫论》、仲长统的《昌言》为代表,主要是评论以地方察举和中央指名征辟的办法来选拔官吏,造成了名实不符的流弊,主张名实相效,做到“官无废职,位无非人”(《潜夫论·考绩》),“信赏罚以验惩劝”(《昌言·损益》)。除此,魏初以徐幹的《中论》、刘劭的《人物志》为代表,旨在为曹操的人才政策做理论上的说明。《中论》主张选拔官吏要注重名声与实际才能的统一。刘劭的《人物志》在学术上颇能融会诸家,而不固守一家之言,它吸取了儒、道、名、法诸家思想,对此作了系统的论述。
这样,刘劭的《人物志》等名法思想,产生了动摇两汉的经学旧观念的作用,从而对玄学的产生和发展产生了影响,玄学思想家钟会、傅嘏、荀粲、何晏、王弼等人都精于名法之学,就说明了其间的密切联系。
魏初研究《老子》《周易》的风气很盛,这样,就在汉代经学逐渐衰微的时候,兴起了一股注《太玄》、治《周易》《老子》的思想潮流。魏初的宋忠、王肃、王弼等人就是其中有名的代表人物。宋忠的思想资料已大部佚失,据《隋书·经籍志》记载,他著有《易注》,另著有《太玄经注》。王肃曾“从宋忠读《太玄》而更为之解”(《三国志·魏书·王肃传》)。“王弼注《易》、祖述(王)肃说”(张惠言《张皋文易诠全集》,《茗柯文》二编卷上)。这里,王弼是个关键人物,何劭称王弼“好论儒道,辞才逸辩,注《易》及《老子》”(见《三国志·魏书·钟会传》)。这说明王弼进一步把注《太玄》、治《周易》《老子》的潮流,推向儒道合流的高度加以总结,从而成为玄学的创始人之一。以后,向秀“著《儒道论》(已佚)”(《世说新语·言语》注引),江惇“博览坟典,儒道兼综”(《世说新语·赏誉》注引)。阮修认为老庄与儒学没有什么不同,发展到王昶要求他的子侄辈以“遵儒者之教,履道家之言”(《三国志·魏书·王昶传》)为人生的指导原则,并以“玄”“默”“冲”为其子侄辈取名和字,这些说明在曹魏时期玄学思想的影响很大。它既承袭了儒家的纲常名教,又吸取了道家的自然之义与抽象思辨,在汉代经学以后,开启了一代新学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