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华严宗
在武周时期,唯识宗的继承者有窥基弟子慧沼和慧沼弟子智周。天台宗的继承者有玄朗。就佛学理论修养来说,这些僧侣都有相当高的水平,但他们并没有受到朝廷的重视。新兴的有势力的宗派是华严宗和禅宗。
华严宗以发挥《华严经》教义而得名。华严宗的实际创始人是法藏(643—712年),字贤首(一说贤首是武则天给他的赐号),祖籍西域康居(今哈萨克斯坦东南部),后迁长安。17岁出家,曾参加玄奘译场,后因意见分歧而退出。通天元年(696年)在武则天安排下受具足戒,赐号“贤首戒师”。武则天组织翻译八十卷本《华严经》,也特地让法藏参加,很得武则天的宠信。他生前曾被官封三品,死后又追赠鸿胪卿。该宗的主要著作,有法藏的《华严经探玄记》《华严经指归》《华严一乘教义分齐章》《华严经义海百门》、澄观的《华严法界玄镜》、宗密的《原人论》等。
唐初,新罗(朝鲜古国)人义湘入唐学华严宗教义,该宗遂传入新罗,他也被尊为海东华严宗初祖。日本天平十二年(740年),新罗僧人审祥到日本宣讲华严宗教义,传法于日僧良辩,以奈良大寺为根本道场,开创日本的华严宗。
华严宗与唯识宗都同属于大乘有宗,但它的教义比唯识宗更加灵活。按唯识宗的说法,第八识阿赖耶识收藏种子,但本身并不是种子,也就是说,它同现实世界没有直接的联系,以保持自身的清净而不受污染。但这样一来,唯识宗在理论上就陷入了困境,既然真如界是绝对清净的,现象界是污染的,那么,怎样才能清除真如界和现象界之间的屏障呢?既然真如界不能直接产生事物,又如何使人舍染归净呢?所以华严宗认为不能把话说得太绝对,不能把真如界的“真”和现象界的“妄”完全对立起来,使人感到佛教的天国可望而不可即。为此,法藏用了许多精力来研究“染”与“净”的关系,他说:“如世莲华,在泥不染,譬如法界真如,在世不为世法所污。”(《华严经探玄记》)这里,法藏用莲花比喻“净”,污泥比喻“染”,原来“净”就存在于“染”中,“染”中又含藏着“净”,“染”与“净”之间没有绝对的界限。正是精神世界里的“净”与“染”的问题,成了华严宗的“缘起”论和范畴观所反复阐述的宗旨。
华严宗的基本理论叫作“法界缘起”。“缘起”,就是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和现象要依赖一定的条件才能产生;每一事物,它本身的存在既以他物的存在为条件(“缘”),其本身又是他物存在的条件(“因”),所以“缘起”是“因缘”的另一种说法。本来世界上任何一种现象,都不是彼此隔离孤立的,而是互相联系着、依赖着、制约着的,华严宗对世界普遍联系的规律也有一定的认识,却说成是在“法界”作用之下发生的。因为他们不承认有客观事物,他们所论证的只是“事”的普遍联系,而所谓“事”和天台宗经典中的“色”一样,是指作为幻象而存在的一切事物,又类似唯识宗所说的“外境”,只是对象化了的自我意识。
与“事”相对,有所谓“理”。华严宗的学者用体用、本末来解释“理”和“事”。他们认为,“理”是指本体或本质,“理”与“事”的关系相当于本体与作用、本质与现象之间的关系。为了说明这种关系,他们提出“理事无碍”“事事无碍”的命题。所谓“理事无碍”,意思是说,“理”是本体、本质,“事”是作用、现象,“事”依靠“理”才能够产生,“理”依靠“事”才得以表现,所以真如(“理”)即万法(“事”),万法即真如,犹如镜中的映像、水中的波澜,明镜与映像互相交融,波澜与水流浑然一体(参见《华严一乘教义分齐章》)。所谓“事事无碍”,这是因为“理”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每一“事”所体现的不是部分而是“理”的全体,所以从“理”的角度看“事”,一“事”即包含一切“事”,一“事”又被一切“事”所包含,“事”与“事”在“理”的基础下可以互相贯通。在他们看来,只有否认事物的质的规定性及其所具有的特殊规律,懂得“事”与“事”彼此相入,诸佛与众生交彻,净土与秽土相融,才能获得佛教所特有的最高智慧。
华严宗还提出了“六相圆融”的范畴观,从事物的结构上说明事物没有自己独立的性质,以进一步充实“法界缘起”论所阐述的脱离具体事物的“联系”。
“六相”,指总、别,同、异,成、坏,三对共六个范畴,其中最重要的是总、别这一对范畴。总,相当于整体;别,相当于部分。对于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法藏解释说:“若不别者,总义不成,由无别时,即无总故。此义云何?本以别成总。由无别故,总不成也。”(《华严五教章》)这是说,部分构成整体,没有部分,就没有整体。法藏在这里透露出一些辩证思维。但接着又说:“是故别者,则以总成别也。”(同上)只有当部分构成整体时,它自身才成其为部分,也就是说,部分要依赖于整体才能存在。法藏以椽、瓦(“别”)与房子(“总”)的关系为例,认为“椽即是舍”(同上),椽就是房子,因为叫它作椽时,它已经是房子的组成部分了;就瓦来说,也是同样的道理。反过来,没有房子,就没有椽、瓦的存在,如果椽离开了房子,就不能叫作椽,而是一根根的木料;瓦离开了房子,就不能叫作瓦,而是一堆堆的土坯。这里,他把部分与整体这一对相互依存的范畴,曲解为可以相互取代的范畴,把联系绝对化,借以宣传世界上没有任何真实的东西,只有一个由范畴组成的关系之网。
华严宗的上述理论,归根到底,无非是要向人们证明:现存的一切都是合理的,现象界与真如界可以贯通,在污染的环境里也可以追求宗教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