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樂之因革”:《唐大詔令集》的編纂與唐宋典章制度的傳承

二、“禮樂之因革”:《唐大詔令集》的編纂與唐宋典章制度的傳承

《唐大詔令集》的編纂始於宋敏求的父親宋綬。其編纂始末宋敏求在是書序中早有説明。他説:

《唐大詔令集》者,先君宣獻公景祐中(缺)所纂也。先公以文章名世,更内外制之選,而朝廷典册多以屬之。及入陪宰政,仁宗數面命撰述。於是有中宫册文、三后不遷及條列兵農、置睦親宅、朝集院等詔。機務之隙,因裒唐之德音、號令非常所出者彙之。未次甲乙,未爲標識。而昊天不弔,梁木遽壞。小子不肖,大懼失墜,秘其書於家楹者蓋有年矣。僕射王文安公累以爲問,謂當垂世不朽。乃緒正舊藁十三類,總一百三十卷。文安見許序而名之,未果而公薨。治平二年,先皇帝簡拔孤陋,寘在西掖。固欲澡雪蒙滯,而鑚仰衆製,方繕寫成編,會忤權解職,顧翰墨無所事,第取“唐大詔令”目其集而弆藏之云。熙寧三年九月晦,右諫議大夫宋敏求謹序。

據此可知,此書是在宋仁宗的勉勵下,由宋綬於景祐年間開始彙集資料並進行了初步的編纂的,然在宋綬生前尚未成書。宋綬去世後多年,在王堯臣的督促下,敏求重又續編此書,將所選唐人詔令分爲十三類,一百三十卷,至英宗治平二年大致成書,而於神宗熙寧初編定並以《唐大詔令集》名之。

帝王詔册是中國古代社會國家最高和最重要的政令,所謂“皇帝御宇,其言也神。淵嘿黼扆,而響盈四表,唯詔策乎”。對這些政令的記録,其源甚遠。左史記言,右史記事。西周時由内史記王命。漢代以來,有起居注記帝王言行動止,其中亦載帝王詔命。晉以後,帝王詔命的專集出現。南朝時編纂實録,就中也載有帝王詔命。《隋書·經籍志》史部“起居注類”著録漢獻帝以下數十部起居注,也著録了《後周太祖號令》三卷。《舊唐書·經籍志》丁部“總集類”著録有唐人宋幹《詔集區别》二十七卷、温彦博《古今詔集》三十卷、李義府《古今詔集》一百卷、薛堯《聖朝詔集》三十卷。《新唐書·藝文志》史部“起居注類”則補出了《晉雜詔》《晉義熙詔》《宋永初詔》《宋元嘉詔》等詔令集多種。這些詔令集是如何編集的,現在已不可詳知,然宋敏求所撰《春明退朝録》中曾載,“或問今之敕起何時。按蔡邕《獨斷》曰:‘天子下書有四:一曰策書,二曰制書,三曰詔書,四曰戒敕。’然自隋唐以来,除改百官,必有告敕,而從敕字。予家有景龍年敕,其制蓋須由中書門下省,故劉禕之云:‘不經鳳閣鸞臺,何謂之敕?’唐時政事堂在門下省,而除擬百官必中書令宣,侍郎奉,舍人行,進入畫敕字,此所以爲敕也。然後政事堂出牒布於外。所以云牒奉敕云云也。慶曆中,予與蘇子美同在館,子美嘗攜其遠祖珦唐時敕數本来觀,與予家者一同。字書不載敕字,而近世所用也。”可見其對前朝詔令不但收藏甚富,而且對詔令的發展演變與編纂也是十分熟悉的。其《唐大詔令集》即承前代詔令集而編,然其宗旨已有很大不同。

《唐大詔令集》的編纂宗旨,是以收録“唐之德音、號令非常所出者”爲主的,這與宋氏“喜藏異書”、“最號精密”的藏書特點完全相符。所謂“唐之德音、號令非常所出者”,當指那些諸如妃嬪册文、皇太子加冠、廢退、王妃入道的詔書和尊禮大臣的詔册文字。然宋綬所收輯的材料,當遠不止此,所以,宋敏求在其父身後續編此書,不但成書很快,而且其編纂宗旨也擴大到了“常所出”的詔令。如大臣的任命罷免、政事的處理等詔令制誥,便已超出了“非常所出”的范圍。而卷帙的編排,類目的劃分,所體現的,更是宋敏求本人的思想學術傾向了。

宋敏求的思想學術傾向,在范鎮爲其所撰的墓志銘中已有概括。范鎮説他“約清惇純,而敏於記學。其爲文章、訓辭、誥命,皆有程範。朝廷典故,士大夫疑議,必就取正而後决。宋元憲公在河南,每咨以故實。歐陽文忠公致手簡通問,則自處淺陋,而以鴻博名公”。前引蘇頌之文,亦言其“自經傳所載,師儒所傳,靡不旁通而浹洽,而於唐世及本朝尤爲練逹。禮樂之因革,官閥之遷次,朝士大夫之族系,九流百家之略録,悉能推本其源流,而言其歸趣”。他們所特别推重的,都是宋敏求對唐代以來的史實和典章制度的精熟與練達。《唐大詔令集》等書的編撰,正體現了上述特點。

《唐大詔令集》收録唐代詔令近1 700篇,爲後人了解唐代歷史提供了重要史料,自不必説。然宋承唐制,宋敏求的編纂工作,在保存史料的同時,又表現出一種有意識地對唐以來典章制度的承繼。這大略可從此書與《宋大詔令集》分類的比較中見出。《唐大詔令集》共一百三十卷(今已佚去卷一四—二四、八七—九八計二十三卷),分爲十三類。今所見分類有“帝王、妃嬪、皇太子、諸王、公主、郡縣主、大臣、典禮、政事、蕃夷”十類(或佚失“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后”三類)。已將帝王之更替,嬪妃、太子、諸王等廢立,大臣、武將之任免,典禮之制度,治政之施行等軍國大事,皆涵括在内。這些都是可以供宋廷借鑒的。由宋氏後人南宋紹興年間編的《宋大詔令集》二百四十卷(今本佚失卷七一—九三、一〇六—一一五、一六七—一七七計四十四卷),其書分“帝統、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妃嬪、皇太子、皇子、親王、皇女、宗室、宰相、將帥、軍職、武臣、典禮、政事”十六類,與《唐大詔令集》類目大致相同,其政治施爲、典章制度也相似。《唐大詔令集》於每類之下又分若干小類,“帝王”類之下有“即位册文、即位赦文、改元詔、改名詔、尊號批答、尊號册、册尊號赦、痊復、遺詔誥、謚議、册謚、哀册文”等十二小類。“典禮”之下又分:“南郊、東郊、北郊、明堂、社稷、籍田、九宫貴神、嶽瀆山川、雜祀、太清宫、宗廟、常薦、祧遷、親享、省侍、服紀、陵寢、追尊祖先、加謚祖宗、國忌、巡幸、朝賀、貢獻、宴集、養老、紀節、弋獵和喪制”二十八類。《宋大詔令集》“帝統”一類下也分:“即位、誕節、改元、名諱、尊號批答、尊號册、違豫康復、内禪、遺制、謚議、謚册和哀册”十二類,除“誕節”外,與唐代全同。“典禮”類下分封禪、祀汾陰、南郊、北郊、明堂、籍田、天神、地山川雜祀、廟制、親謁太廟、附廟、祖宗加謚、配饗、原廟、陵寢、陵名、紀節、朝賀、巡幸、遊觀、宴集、貢獻、弋獵、喪服等二十四類,除增“封禪、祀汾陰”之外,其餘的典禮制度與唐代也是大同小異。因此,從兩書的分類所反映的政治現實看,《唐大詔令集》的編纂,實際上是在政治運作和典章制度的建設與措置上,爲宋朝提供了一個可資參照的藍本。

宋敏求又撰有《春明退朝録》三卷,其序中説:“觀唐人洎本朝名輩撰著以補史遺者,因纂所聞見繼之。”然從内容上看,亦側重於對宋初以來典章制度的記載。像朝廷機構的設置和變遷、官員的職掌和充任、皇帝尊號和皇后、太子、諸王及文武大臣的謚制與謚名乃至謚贈風習、朝廷對大臣的禮遇和官誥禮儀等,無不涉及。而凡所述記,又往往能追溯其由唐至宋的沿革。如卷中記皇帝尊號,曰:“尊號起於唐中宗,稱應天神龍皇帝。後明皇稱開元神武皇帝。自後率如之。陸贄嘗以諫德宗。宗衮著《尊號録》一篇,繫以贊云:‘損之又損,天下歸仁。’蓋托諷焉。上(按指神宗)即位,群臣凡稱上尊號,率不許。”記官員贈謚,云:“唐制兼官三品得贈官,如韓文公曽爲京兆尹,兼御史大夫,後終吏部侍郎,而贈禮部尚書是也。又觀察使多贈兩省侍郎,以就三品得謚。國初以来,惟正官三品方得謚,兼官贈三品不得之。真宗命陳彭年詳定,遂詔文武官至尚書節度使,卒,許輟朝,贈至正三品,許請謚。而史失其傳。”將唐以來上皇帝尊號的興廢、三品官員贈謚制度的變化,講得很清楚,皆可補史書之闕。其他如記其親觀祕府書畫、《新唐書》修纂的過程和人員分工、沈既濟撰《劉展亂紀》等,也都有重要的史料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