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紳舊聞記》在宋元的流傳

(一)《洛陽 紳舊聞記》在宋元的流傳

從諸家目録著録來看,《洛陽紳舊聞記》自成書以來,一直以非常穩定的五卷本形式流傳。且兩宋重要目録均有著録,表明其流傳不絶,未曾散佚。經靖康兵難,在“館閣之儲,蕩然靡遺”的境遇下,尤能以單行本形式流傳,在北宋私家編纂的筆記中也算是比較難得了,足以見其在兩宋流傳之廣。

宋代文人筆記、序言中對其也多有引用,直接注明出自《洛陽紳舊聞記》的有阮閲《詩話總龜》四則,徐师仁《唐秘書省正字先輩徐公釣磯文集序》、無名氏(委心子)《分門古今類事》和洪邁《容齋隨筆》兩則。其中,《詩話總龜》和《容齋隨筆》所載與《洛陽紳舊聞記》相比,内容幾乎一致,文字略有出入;而《釣磯文集序》則和今本《洛陽紳舊聞記》差别極大。徐師仁載徐夤遇梁太祖爲:

本朝張丞相齊賢記:正字未第時,道汴州,進謁梁祖,面賦《無雲雨篇》立就,其斷句云:“争表梁王造化功。”大蒙賞遇。及解褐東還,祖爲開宴,醉中誤觸諱。歸館了悟,憂在不測,復製《遊大梁賦》以獻。其略曰:“客有得意還鄉,遊于大梁。遇郊坰之耆舊,問今古之侯王。父老曰:且説當今,休論前古。昔時之功業誰見,今日之聲名有睹。”中一聯云:“遂使千金漢將,憑吉夢以神符;一眼胡奴,望英風而膽喪。”祖曾夢韓信授以兵法,胡奴指李克用也。祖讀至此大悦,令軍士傳寫,皆諷誦之。敕字酬一縑,不復責前事。

而今本《洛陽紳舊聞記》載:

進士杜荀鶴以所業投之,且乞一見。……荀鶴爲主客者引入……梁祖自起,熟視之。復坐,謂杜曰:“秀才曾見無雲雨否?”荀鶴答言:“未曾見。”梁祖笑曰:“此所謂無雲而雨,謂之天泣。不知是何祥也?”又大笑,命左右將紙筆來,請杜秀才題一篇《無雲雨詩》。杜始對梁祖坐,身如在燃炭之上,憂悸殊甚。復令賦《無雲雨詩》,杜不敢辭。即令坐上賦詩,杜立成一絶獻之。梁祖覽之,大喜,立召賓席共飲,極歡而散,且曰:“來日特爲杜秀才開一筵。”復拜謝而退。杜絶句云:“同是乾坤事不同,雨絲飛灑日輪中。若教陰朗都相似,争表梁王造化功。”由是大獲見知。……

福建人徐夤下第,獻《過梁郊賦》。梁祖覽而器重之,且曰:“古人酬文士,有一字千金之語。軍府費用多,且一字奉絹一匹。”徐賦略曰:“客有失意還鄉,經於大梁,遇郊坰之耆老,問今古之侯王。父老曰:且説當今,休論往古。昔時之事迹誰見,今日之功名目睹。”辭多不載。遂留于賓館,厚禮待之。徐病且甚,梁祖使人謂曰:“任是秦皇漢武。”蓋誚徐賦有:“直論箫史王喬,長生孰見;任是秦皇漢武,不死何歸。”憾其有此深切之句爾。

不僅文字不同,賦《無云雨詩》的主體也不相同。據《詩話總龜》引《洞微志》、《唐詩紀事》以及《唐才子傳》卷九《杜荀鶴傳》等,《無雲雨詩》的作者應當是杜荀鶴;《全唐詩》收録時亦著爲荀鶴。《釣磯文集序》繫其事於徐寅,當屬誤繫。余嘉錫在《四庫提要辨證》中《徐正字詩賦二卷》篇也稱今本《舊聞記》“其叙此事,委曲周析,斷非傳寫之誤”。且朱温梁王之封當在天復三年(903),而徐夤登第事,據《唐才子傳校箋》考證當在乾寧元年(894),時全忠尚非梁王,徐夤自不當有“争表梁王造化功”之言。

關於徐夤事,《舊聞記》載其作《過梁郊賦》却未説明原因。《釣磯文集序》記徐夤“醉中誤觸諱。歸館了悟,憂在不測”。因醉犯朱温諱,憂懼及禍,故作賦以獻;劉克莊《徐先輩集序》中的記載,也大體相同。余嘉錫辨證之:“今本《洛陽舊聞記》無觸諱事,蓋傳寫脱去,據其所言,乃醉中誤犯,非獻賦觸諱,與《十國春秋》不同。”他認爲,今本《舊聞記》在傳寫過程中,脱漏了對徐夤因醉觸犯朱温諱的前情交代。

叙事和《釣磯文集序》相似的有李俊甫《莆陽比事》。其末注明引自《東坡志林》和“張齊賢志”。“齊賢志”所指當爲《洛陽紳舊聞記》。其云:

卷一·縑酬大梁珠叙合浦:徐夤嘗謁朱全忠,誤觸諱,全忠色變,殺其主客。時夤恐不得脱,乃作《過大梁賦》以獻,前志誤作過太原賦略曰:“千金漢將,感精魄以神交;一眼吴兒,望英風而膽落。”全忠大喜,令軍士誦之,一字酬一縑,不復責前事。梁王嘗自言夢淮陰侯授以兵法。“一眼吴兒”,指李克用也。東坡志林、張齊賢志

《莆陽比事》此條,糅合了《東坡志林》和《洛陽紳舊聞記》中關於徐夤見重于朱温的叙述,面貌可能更近於《東坡志林》。

而《分門古今類事》引《洛陽紳舊聞記》也頗多糅雜成分,卷二〇《荀鶴惡念》

梁太祖爲汴帥,頗延接舉人,或有通刺未得見者,雖累月,典謁者必詢其居止,以防非次請召。進士杜荀鶴自九華來,適遇山東用兵,未即見,賓吏乃置之相國寺塔院,凡半載,不問。一日,梁祖請客散後,以骰子自擲,意有所卜,百擲無貴彩,怒甚,因戲曰:“我與杜荀鶴卜及第否?”應聲成堂印,大喜,急請杜秀才。杜方沐洗,忽悶絶而仆,久之乃蘇,曰:“我得吉夢。”既見,賦《無雲而雨》詩:“同是乾坤事不同,雨絲飛灑日輪中,若教陰靄都相似,争表梁王造化功。”大見賞遇,夜飲款密,遂送名春官,是年成名裴䞇下第八人。吏問當日何夢,杜不敢隱,云:“夢在大殿,一僧曰:‘君見梁王即食禄之來也。不久爲詞臣,苟無惡念,未可量也。’”及梁開國,爲翰林學士,恃舊陵虐,謀殺己所不悦者,未成而疾,涉旬乃卒。此豈非惡念也哉。《縉紳舊聞紀》

其記荀鶴吉夢以及惡念報應事,他書所無。而《舊五代史》載荀鶴去世時稱:“既而恃太祖之勢,凡紳間己所不悦者,日屈指怒數,將謀盡殺之。苞蓄未及泄,丁重疾,旬日而卒。”且《詩話總龜》引《洞微志》、《南部新書》及《唐才子傳》諸書都提及杜荀鶴“送名春官”“裴䞇下第八人”事,故而《分門類事》可能糅合幾種説法並進行了一定程度上的加工。因《分門類事》是以“應驗”、“應兆”爲中心的故事集,故多有改編以使之合乎主旨,導致其改編後的版本往往與原貌相差甚遠。

此外還有一些宋人書中提到《舊聞記》的,如南宋趙與旹所著《賓退録》中:“《三志·甲》謂欀子、偃孫,羅前人所著稗説來示,如徐鼎臣《稽神録》,張文定公《洛陽舊聞記》,錢希白《洞微志》,張君房《乘異》,吕灌園《測幽》,張師正《述異志》,畢仲荀《幕府燕間録》七書,多歷年二十,而所就卷帙皆不能多。《三志·甲》才五十日而成,不謂之速不可也。”將《舊聞記》與《稽神録》等並視爲稗説。

由此可見,《洛陽紳舊聞記》在南北宋的流傳相對較廣。而各家對其引録,也多取其詩本事,如《詩話總龜》《釣磯文集序》等;或是其有益於補史的部分,如《容齋隨筆》;對於其中神怪傳説、因果報應類,引録的則相對較少。張氏在自序稱之爲“别傳、外傳比也”的定位,也在兩宋時期得到廣泛認同。

南宋時期無名氏曾校《洛陽紳舊聞記》。今存明穴研齋抄本、鮑廷博刻《知不足齋叢書》本及清代幾個抄本,卷末皆附南宋人校記,故知其影響之大。《洛陽紳舊聞記》在南宋時流傳之廣,於此可見一斑。

元代雖有《文獻通考·經籍考》著録,但是畢竟不是實藏書目,並不能體現它在當時的流傳情况;但此外似未見其在元引録利用之迹。唯辛文房所著《唐才子傳》記杜荀鶴賦《無雲雨詩》事,但文字更近於《詩話總龜》所引《洞微志》及《唐詩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