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體寂寥的宋初譜録撰作

一、總體寂寥的宋初譜録撰作

宋代之前,譜録寫作零星出現,北宋開國(960)到乾興元年(1022),經歷太祖、太宗、真宗三朝,譜録這一體式也没有得到有效的關注,整體較爲寂寥。

開寶年間,潘美兼廣州市舶使司,鄭熊爲潘美客,攝南海主簿一職,作《番禺雜記》,並記二十種廣中荔枝爲《廣中荔枝譜》,這是對地方荔枝品種的最早記録。吴越國奉土入宋後不久的太平興國三年至八年間(978—983),贊寧作《筍譜》,錢昱作《竹譜》。據《宋史·錢昱傳》載:“(錢昱)嘗與沙門贊寧談竹事,迭録所記,昱得百餘條,因集爲《竹譜》三卷。”錢昱的《竹譜》不傳,但可知這部譜録是錢昱與贊寧研討談論之時記録的,而“談竹事”的記録則可知這部《竹譜》延續了早期譜録中“類事”爲主的風貌。贊寧的《筍譜》存,内容上分爲五類,“一之名”録十種筍,“二之出”記九十八處産地,“三之食”記十三則食法,“四之事”考六十典故,“五之雜説”録八則,類目的體例,效法唐代陸羽的《茶經》。《遂初堂書目》中,著録了《筍譜》《竹譜》《續竹譜》,此三書,或即贊寧《筍譜》、戴凱之《竹譜》與錢昱所著《竹譜》。

作於雍熙三年(986)的蘇易簡《文房四譜》,是北宋早期較有影響力的譜録。作譜之時,蘇易簡充翰林學士,有感於陸羽的《茶經》與戴凱之的《竹譜》能暢談茶、竹的始末,成就一家之言,而與文士生活密切相關的紙墨筆硯,却無譜録流傳,遂在秘府觀書時,整理有關文房的典故,並收集耳聞目及的信息,作《文房四譜》。徐鉉爲蘇易簡《文房四譜》作序,稱贊蘇易簡“退食之室,圖書在焉,筆硯紙墨,餘無長物”,筆硯紙墨,與蘇易簡的生活密切相關,而譜録之作“討其根源,紀其故實,參以古今之變,繼之賦頌之作,各從其類,次而譜之,有條不紊,既精且博”。《文房四譜》,爲筆、硯、紙、墨各設一譜,每譜之中,均有叙事、造、雜書、辭賦諸門,將辭章納入其中,與唐代彙編典故的類書有很强的一致性,然而,單獨爲文房之物獨立作譜,其流風遺韻,引發了後人競相效法,爲物作譜。吴淑於端拱年間(988—989)進《一字題賦》二十卷,後奉真宗敕命,改名爲《事類賦》,並加自注,至淳化四年(993),加入自注的《事類賦》成。在《事類賦》卷一五的“什物部”中,有《筆賦》《硯賦》《紙賦》《墨賦》,儼然如同將蘇易簡《文房四譜》擇要改作賦體,其中典故,無不敷陳自《文房四譜》;而淳化四年中吴淑自作注,亦引蘇易簡《文房四譜》作注。從雍熙三年蘇易簡編成《文房四譜》,到端拱年間便由吴淑入賦爲素材,再到淳化年間摘入自注,流傳之速可見一斑;朱長文“余因讀蘇大參《文房四譜》,因取其事有禆於書者,勒成兩卷,贅乎《墨池編》之末”,亦摘引蘇易簡的譜録入《墨池編》。在宋代的詩話、筆記中探討筆墨紙硯時,往往會引用《文房四譜》以爲可參之理據,甚至於本非蘇易簡的《文房四譜》的辭章,也出現了張冠李戴誤題爲蘇易簡的情况。不久之後,其子蘇耆(987—1035)著《續文房四譜》,便是對蘇易簡《文房四譜》的續補。

釋仲休所著的《越中牡丹花品》同樣編纂於雍熙三年(986),爲越地(今紹興)三十二種牡丹作譜,從陳振孫《直齋書録解題》引用仲休序中可知,北宋初年越地欣賞牡丹的熱情,並不减於洛陽,而栽培的場所,從郡齋到豪族,從佛寺到道觀,無處不有,“來賞花者,不問親疏,謂之看花局”,而越地“梵宇道宫,池臺水榭,植之無間”,作爲釋氏的仲休爲越地牡丹作譜,也不足爲奇。雖然這部書不存,但從文獻中也足以管窺北宋早期越地牡丹的欣賞之風。

真宗朝咸平年間丁謂撰寫的《北苑茶録》(又名《建安茶録》《北苑茶經》等),是點茶興起之後,對於采茶、製茶之法的初步總結。衢本《郡齋讀書志》如是言:

《建安茶録》三卷,右皇朝丁謂撰。建州研膏茶起于南唐,太平興國中,始進御。謂咸平中爲閩漕,監督州吏,創造規模,精致嚴謹。録其園焙之數,圖繪器具及叙采製入貢法式。盧仝譏陽羡貢茶有“安知百萬億蒼生,墜在顛崖受辛苦”之句,余於謂亦云。

丁謂歷福建路轉運使,隨後遷三司户部判官,《直齋書録解題》言《北苑茶録》“三司户部判官丁謂謂之撰。咸平中進”。此書進呈的題銜應當是丁謂咸平間除三司户部判官時,而書中所叙,來源於他短暫擔任福建路轉運使時對於建安的北苑貢茶的瞭解。通過晁公武的叙録,可知丁謂的《北苑茶録》中記録了園焙之數,圖繪的采茶相關的器具,以及進呈入貢的法式等。這本《茶録》一定程度上,是以譜録的形式對閩茶進貢的情形進行了總結,屬於丁謂官僚生涯中的一份“交差”,與陸羽的《茶經》側重介紹飲茶與茶葉生産的歷史、源流、現狀、生産技術以及飲茶技藝、茶道原理等的私人化著述有所不同。因爲宋代建安貢茶的興起與茶葉的精益求精,丁謂此録,也吸引了後來不斷的補充。

在丁謂的《北苑茶録》之後不久,便有大中祥符間知建州的周絳的補充之作——《補茶經》。據《郡齋讀書志》所載:“絳祥符初知建州,以陸羽《茶經》不載建安,故補之。又一本有陳龜注,丁謂以爲茶佳不假水之助,絳則載諸名水云。”宋代的采茶産地,從唐代的江浙延伸到福建,而對於福建産茶,周絳矜誇不已,其命名爲“補茶經”,所補的對象是陸羽的《茶經》與丁謂的《北苑茶録》,補充的内容主要爲福建茶葉與水品的記録。陸羽《茶經》“五之煮”論煎茶之水,而張又新撰《煎茶水記》,其中意見,與陸羽《茶經》略有分歧,但可以看出,記録與茶有關的水,是唐代以來的傳統,周絳的《補茶經》,正是着眼於丁謂譜録叙述的不足而開拓補充,拓寛了茶葉産地的範圍,補充了飲茶善水的知識。陳龜其人不詳,但是這部《補茶經》有陳龜注,應當是可考的宋人注譜録中最早的一部。

這一時期,還有鄭文寶的《至道玉璽記》和陶岳的《貨泉録》。討論玉璽紋樣及傳授本末的鄭文寶《至道玉璽記》與“記五代諸侯擅改錢幣之由”的《貨泉録》,是朝代嬗遞之後對於印璽樣式與錢幣鑄造變化的總結。

除了上述的譜録之外,聶崇義的《三禮圖》,對宋代金石圖譜、宋代器物之學産生了一定的奠基作用。聶崇義於五代周顯德年間奉詔參照前代六種舊圖開始編寫《三禮圖》,入宋,建隆二年(961),宋太祖詔尹拙集儒學之士詳定之,“至道二年八月十八日(996),詔翰林畫工二人,圖《三禮》品物制度于國學講論堂之壁,以舊壁頽落,以板代之”,《三禮圖》從編訂,到在國子監中立圖像,對宋代的圖繪禮器産生了重大的影響。從嚴格意義來説,《三禮圖》並非譜録著作,而是經學研究中禮學名物研究的産物,因爲關乎禮制的討論、禮器的定名,在古代的書籍分類中,也一直將此書著録於“經部·禮”類,但《三禮圖》以圖像的形式、官學的樣態,考訂了不少禮器的形制,所以在後來宋代金石古器學發展時,成爲被繼承的遺産與被補正的對象。《三禮圖》的器物之學與後來金石學最大的差别,在於《三禮圖》的名物之學是從經學中的禮文揣測而來,而金石學的學術根基,從對出土器物的器形、形制、自名的考訂入手進行分類考察。當時金石器物的不斷出土以及文人學者對於器物的重視,爲後來金石學的不斷發展醖釀了契機,而真宗天禧元年(1017),僧湛洤根據出土的方甗銘文作考釋,作《周秦古器銘碑》,就是北宋早期較早的出土文物的考釋勒碑。

總的來看,北宋早期的譜録僅有零星的作品,日常生活的濡染,宦海生涯的沉浮,都會成爲譜録撰述的契機。當時的譜録編纂者,包括士大夫與釋氏。蘇易簡、丁謂等身居廟堂,對文壇有一定影響力,他們的譜録寫作,推動了後來宋代譜録的創作。譜録的撰寫體例,既受到類書彙纂典故的影響,也有陸羽《茶經》的影響。丁謂進呈的《北苑茶録》在文字之外,尚且有圖繪器具的樣式,圖文並茂的形式也影響了後來譜録的著述面貌。這一階段的譜録述作的流傳,一般以傳抄爲主,早期譜録的刊刻資料,似乎很難尋到,但其中蘇易簡《文房四譜》的迅速流傳,是毋庸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