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本底本考論
庫本來源複雜,李劍國先生稱“庫本不詳所出”。但若從四庫徵書入手,還是能略窺其一斑的。《四庫全書總目》稱其所據爲“浙江巡撫采進本”。而考《浙江采進遺書總録》閏集:“《洛陽紳舊聞記》五卷,知不足齋寫本。右洛陽張齊賢輯。摭拾五代舊事,共二十一則,皆據所聞于
紳與正史稍異者,兼存而録之。”
可知浙江巡撫所采乃知不足齋寫本,故庫本的底本也當爲知不足齋寫本。而鮑廷博之所以上知不足齋寫本,是因爲當時刊本尚未刊行。據刊本卷末跋語“乾隆丙申孟春,借吴氏池北草堂校本開雕”我們可以知道《知不足齋叢書》刊本是於乾隆四十一年雕版印刷的。而《浙江采進遺書總録》則“於乾隆三十九年至四十年刊刻,此後未再重刻”
。《總録》是在乾隆三十九到四十年之間刊刻的,而采進本呈進時間必早於《總録》的刊刻時間。那麽采進本進呈時間當在乾隆三十九年之前,早於刊本刊行時間。故知不足齋上家藏寫本。
知不足齋寫本今已不見,其具體版本情况我們也無從得知。但從庫本不載南宋人校記來看,我們可以知道庫本及其底本知不足齋寫本都當屬於非南宋校本系統。這也可以從庫本與同屬非南宋校本系統的朱本及吴氏别本的相同之處見得。如:
卷四《洛陽染工見冤鬼》篇末,朱本、吴氏别本脱“時相州節使焦繼勳知當府事,滕大諫中正任通理”。庫本亦脱,而别本皆有。
卷三《張相夫人始否終泰》篇,“與之俱”條,朱本與吴氏别本作“俱”,庫本同之,别本作“偕”;“又數日,痢漸愈”條,朱本與吴氏别本作“痢”,庫本同之,别本作“病”;“但以敗蓆亂草,蔽形而已”條,朱本與吴氏别本作“蓆”,庫本同之,别本作“葉”;“一旦,有老嫗謂曰”條,朱本與吴氏别本作“旦”,庫本同之,别本作“日”。
卷一《陶副車求見忌》篇,“侯不得已,與之”條,朱本作“得以”,庫本同之,而别本作“獲已”。
卷二《虔州紀異》篇,“今累受國家委任”條,朱本作“受”,庫本同之,而别本作“度”。
卷三《百萬州遇劍客》篇,“一日,借一駿蹄暫出”條,朱本作“一日”,庫本同之,而别本作“忽一日”,多“忽”字。
卷五《張大監正直》篇中的宋臣姓名,如“范魯公諱質”、“李相中令諱昉”等,别本皆作大姓小名,而獨朱本和庫本記宋臣名爲大字。
但庫本中又有許多地方同於鮑本等南宋校本系統,如:
卷一《少師佯狂》中自“石晉時,張相從恩自南院宣徽使官才檢校司徒”到“張公知其貧,贈遺甚厚”,朱本與吴氏别本均脱,而庫本與南宋校本系統則有。
卷二《齊王張令公外傳》中自“與州中所存者僅百户”條,朱本與吴氏别本作“中州”,而庫本與南宋校本系統則作“州中”。
卷二《虔州紀異》中“韓供奉景祐至”和“韓景祐知書有識”兩條,朱本與吴氏别本作“宗祐”,而庫本與南宋校本系統則作“景祐”。
卷四《水中照見王者服冕》中“忽有老人于市内問院主曰”條,朱本與吴氏别本作“見”,而庫本與南宋校本系統則作“有”。
卷五《張大監正直》中“禁牛皮,不得私貨易”條,朱本與吴氏别本作“賣”,而庫本與南宋校本系統則作“貨易”。
因此,館臣在繕寫庫本的時候,肯定又以南宋校本系統進行過對校。而據《文淵閣四庫全書》本書前提要“乾隆四十六年三月恭校上”,知文淵閣庫本抄成于乾隆四十六年三月。是時《知不足齋叢書》本已經刊行,流傳甚廣,故館臣曾以之對校知不足齋寫本。《四庫全書考證》中的一條保留了館臣校改時情形的記載:“《洛陽紳舊聞記》:‘張相諱從恩,繼室訪其姓氏未獲。’刊本‘繼室’訛‘國號’,據下文改。”
從中可以看出,庫本確曾對校《知不足齋叢書》本,從而形成糅合了南宋校本與非校本兩種系統的面貌。
我們還可對知不足齋寫本作一推測:吴長元曾以“别本”校池北草堂本,而别本爲非南宋校本系統;鮑廷博在四庫徵書時所呈家藏寫本,亦爲非校本系統。而鮑廷博曾借吴氏池北草堂校本刊刻《知不足齋叢書》本,吴氏與鮑氏又向來有借“南鴻之便,即以録本寄之”的相互借抄的傳統。因此吴氏校池北草堂時所用“别本”很有可能是鮑廷博所藏知不足齋寫本。這也可以理解爲什麽在鮑廷博獻上家藏寫本後,很快便以吴長元池北草堂校本雕《知不足齋叢書》本《舊聞記》,並且在刊刻叢書本時大量保留吴氏校記了。吴氏池北草堂本糅合了鮑氏、吴氏兩家所藏《舊聞記》精粹,同時也是南宋校本系統和非校本系統的結合。而這一推測與庫本的複雜面貌也是相吻合的。
雖然庫本同樣具有糅合兩個系統的特質,但是庫本不出校記,且多徑改、諱改,導致庫本面貌非常複雜。庫本諱改之例極多,如:
卷一《襄陽事》中,庫本作“高勳陷北虜”,而庫本外諸本皆作“高勳後入遼”。
卷一《陶副車求見忌》中,庫本作“契丹犯中夏”,而庫本外諸本皆作“戎虜犯中夏”;庫本作“會有番使自北來,偕赴驛館”。而庫本外諸本皆作“虜命蕃將鎮陝,一旦有蕃使……”;庫本作“使者再三視侯”,而庫本外諸本皆作“虜人使再三視侯”;庫本作“番帥”,而庫本外諸本皆作“蕃酋”,等等。
卷二《李少師賢妻》中庫本作“厚賂其王之左右,餘悉以進獻,必獲萬全”,而庫本外諸本皆作“厚賂其戎王左右,及獻馬戎王,萬全必歸”。
卷五《白中令知人》中庫本作“契丹南下”,而庫本外諸本皆作“胡寇猾夏”。
而庫本爲求文從字順而徑改之例也不在少數,如卷三《田太尉候神仙夜降》條,諸本皆作“太尉武人,好事如此”。而獨庫本作“太尉武人,却能如此好道”。考《詩話總龜》卷三八,引《洛陽紳舊聞記》爲“重進武人,好事如此”,可知“好事如此”無誤而館臣徑改。且同一篇中有“鉛作黄金汞作銀,爇梁姦幸轉災新”,因此句難通,故庫本改作“鈆作黄金汞作银,無端姦幸計生新”。考《詩話總龜》,爲“或作黄金或作銀,熱人好幸搏尖新按:好,清抄本作奸”。由此可見此處多經傳抄,原貌爲何今或已不可知。朱本和《詩話總龜》還只是字形相似,可能在傳抄中几經辗转而有形訛;但是庫本因不通其意而强行改變句意。此外卷三《張相夫人始否終泰》中將“國號訪其姓氏未獲”改爲“夫人某氏,訪其姓名國號未獲”,“蒙集色”改爲“蒙菜色”;《田太尉候神仙夜降》中“重進曰‘非常時’”改爲“重進曰‘謹受教’”;卷五《白中令知人》中“命宰臣備祖筵于板橋餞之,遺榮之,上繼二疏之迹”,改爲“命宰臣備祖筵于板橋餞之,咸謂公上繼二疏之迹”。皆爲别本所未見,而庫本的改動也並没有什麽文獻依據。館臣徑改之况,於此可見一斑。
庫本是以屬於南宋非校本系統的知不足齋寫本爲底本,會校南宋校本系統《知不足齋叢書》本而形成的一個新的版本。因庫本不出校記,且徑改諱改極多,因此其來源及面貌都顯得分外複雜;庫本底本今雖不見,但是與其同屬南宋非校本系統的朱本及吴氏别本都可以爲我們提供不少關於其底本的信息,而其對校本則有鮑本、穴研齋本等不少南宋校本系統可作參考。因此,將庫本作爲一個會校本似乎並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