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州逸黨”:一個京東士人的内部集團
正如本文序章所述,祝尚書先生認爲,稱贊景祐元年狀元張唐卿的“東州士人”爲“東州逸黨”。然而,筆者認爲對於上述二者是否完全重合,還需要進一步的探究。
有多種書籍都留下了關於“東州逸黨”的記載。例如,《宋史》卷二〇一文苑傳四顔太初傳中寫道:“山東人范諷、石延年、劉潛之徒喜豪放劇飲,不循禮法,後生多慕之。(顔)太初作《東州逸黨詩》,孔道輔深器之。”《儒林公議》卷下(《稗海》本)寫道:“范諷,齊人,性疏誕,不欲小節。……好朋飲,高歌嗷呼,或不冠幘。禮法之士深疾之。時人顔太初作《東州逸黨詩》以譏,識者亦以諷非廊廟器。”等等。對上述兩則記述内容進行整理後可得,“東州逸黨”包括了范諷(980左右—1041?,齊州即今山東省濟南市一帶人)、石延年(994—1041,宋城即今河南省商丘市人)、劉潛(生卒年不詳,曹州定陶即今山東省定陶區人)三人,以及仰慕其態度豪放不羈和行爲不拘禮儀的一群後生。此處令人在意的是,張唐卿到底憑借哪些特質吸引了這些放蕩不羈的東州逸黨。原來在他的墓誌銘中,記述了其異於常人的事迹。張唐卿因父親去世而悲傷至極,晝夜痛哭,並最終導致自己也身患惡疾而吐血身亡。但正如其墓誌銘的作者韓琦所述,這是張唐卿生來特有的“純孝”秉性的體現。比起“東州逸黨”,不如説張唐卿更加受到身爲東州逸黨批判者的顔太初(生卒年不詳)、孔道輔(986—1039)等禮法之士的喜愛。而顔太初和孔道輔,分别是顔回和孔子的後裔,當然也都爲京東士人(前者是徐州彭城,今江蘇省徐州市人;後者是曲阜,今山東省曲阜市人)。换而言之,對於范諷等人的批判,都來自京東士人。如果根據祝尚書先生的想法,將“東州士人”與“東州逸黨”看作同一群體的話,贊賞張唐卿的就僅限於京東地區的一部分士人。然而除了與范諷、石延年私交甚篤的石介,張唐卿還受到過范仲淹的稱贊。因此,没有必要將“東州士人”局限於“東州逸黨”的範圍内。這裏的“東州士人”一詞即如字面意思所示,應該爲全體東州士人的泛指。
也有意見認爲,“東州逸黨”不拘泥於禮節的豪放言行,是欲出仕而不得、抑鬱潦倒的表現。比如歐陽修在《釋秘演詩集序》(《四部叢刊》本《居士集》卷四一,《歐陽文忠公集》卷四一)中提到石延年時稱:“(石)曼卿爲人廓然,有大志,時人不能用其才。曼卿亦不屈以求合,無所放其意,則往往從布衣野老,酣嬉淋漓,顛倒而不厭。”他們想參預國政的心理,與本文所述的京東士人精神相通。在“東州逸黨”之中,作爲政治家最爲活躍的可謂是范諷,而他也是一位有着旺盛諫諍精神的人物。范諷在任諫官時,積極表達自己的政治主張,而這種“詭激多妄言”的諫諍精神,甚至引起了曾經共事的宰相吕夷簡(979—1044)的憎恨(《續資治通鑑長編》景祐二年)。(與吕夷簡在政治上對立的李迪與范諷有姻親關係,而吕對范的批判或是由李、范二人的上述關係所造成的。)
另一方面,在“東州逸黨”的批評者身上也存在着與其同樣的氣質。《宋史》本傳在提到官位並不十分顯赫的顔太初時稱其“少博學,有雋才,慷慨好義。喜爲詩,多譏切時事”。從中可知顔好以詩刺世。多達一百二十句的《東州逸黨詩》可證其實。而孔道輔的事迹則見於《東都事略》。該書卷六〇寫道:“(孔)道輔性鯁直,遇事無所避。”天聖九年(1031),身爲右正言的孔道輔上疏請求劉太后還政於仁宗。又,明道二年(1033)郭氏廢后事件發生時,他與范仲淹等人伏身於垂拱殿門前,請求仁宗打消此念。如此過激的上奏也作爲著名事件流傳至今。
從禮的規範來看,“東州逸黨”與其批評者雖然各自立場不同,但從“京東士人”這一大角度來看,二者又都以直言諫諍的姿態來積極參預國事。明道二年,章獻太后崩,仁宗始得親政,而石介便寄簡時任諫官的范諷與孔道輔,鼓勵他們積極爲仁宗獻言獻策(《上范中丞書》,《徂徠石先生文集》卷一二;《上孔中丞書》,同卷一三)。究其原因,無疑在於石介期待來自同地的范、孔二人能够在朝廷大展身手。而對富有諫言精神的景祐元年狀元張唐卿表示支持的正是包含“東州逸黨”在内的廣義上的東州一帶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