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因後果的構建
對於作者來講,“前因後果”是一個被普遍運用的寫作技巧;然而對於讀者來講,似乎並没有太多人意識到這個邏輯在詩句中存在的廣泛性。當然不可否認的是,有些時候作者在詩句中刻意地安置了“前因後果”的邏輯,但也有可能是中文詩歌語言的特性導致了“前因後果”邏輯的自然而然地出現,還有些時候是讀者刻意構建而得出的邏輯關係。以文同(1018—1079)的七律《早晴至報恩山寺》爲例:
山石巉巉/磴道微,/拂松穿竹/露沾衣。烟開/遠水雙鷗落,日照/高林一雉飛。大麥未收/治圃晚,小蠶猶卧/斫桑稀。暮烟已合/牛羊下,信馬林間/步月歸。
如果從純粹的邏輯角度分析,這首詩有九處可以被看作是被安置了“前因後果”的邏輯關係的。然而其中到底有幾處是作者刻意安置的?有幾處是語言本身造成的?有幾處是讀者解讀得出的?以下逐一分析這九處因果關係。
首聯中有三處,其中比較明確的是:因爲“磴道微”,所以“拂松穿竹”;因爲“拂松穿竹”,所以“露沾衣”。不過這兩處也都可以用“遞進”的邏輯來解讀。首聯中不太明確的是:因爲“山石巉巉”,所以“磴道微”——然而由於没有明確的動詞,“山勢險峻”與“山道窄”似乎只是並列出現的現象,因此這句或許更適合被解讀爲兩個簡單的景物排列而已。
頷聯中的兩處,前者很明確,後者不明確:因爲“烟開”,所以作者纔能看到遠處水面有鷗鳥落下;因爲“日照”,所以樹上的野雞才會飛——此處的邏輯不是很嚴謹。同時,“烟開”與“日照”之間是有着“遞進”的“行間邏輯”的,但同時也存在着“對立”、“互補”兩種關係。
頸聯對句中的一處是非常明確的:因爲桑樹上的還是“小蠶”,所以需要喫更多的桑葉才能長大(長大之後才能産出蠶絲),所以暫時還不能砍掉桑樹。反觀出句中的一處:因爲“大麥未收”的現象,所以作者意識到“治圃晚”這一本質問題。或許我們也可以將此處的邏輯關係解讀爲:因爲本質是“治圃晚”,所以作者才能看到“大麥未收”的現象——此處存在着另一種“前果後因”的邏輯關係,以及“前因後果”和“前果後因”的邏輯重叠的問題,具體的討論將在以下小節中進行。
尾聯中的兩處解釋起來似乎都略有些勉强:因爲天色晚了,所以牛羊歸圈;因爲在林間遊蕩了一陣,所以真正回家的時候月光已經很亮了。然而相比較而言,更令讀者在意的應該是兩句之間存在着明確的時間變化,則此聯的“行間邏輯”應爲“遞進”。
綜上所述,在這九處“前因後果”邏輯關係之中,最爲明確的應該是頷聯出句“烟開遠水雙鷗落”和頸聯對句“小蠶猶卧斫桑稀”——這兩句的“行内邏輯”很有可能是作者刻意安置的。相對自然一些的是首聯的“行間邏輯”,以及“拂松穿竹露沾衣”、“暮烟已合牛羊下”、“信馬林間步月歸”——這些有可能是中文詩歌語言的特性自然而然地導致了“前因後果”邏輯的出現。至於“山石巉巉磴道微”、“日照高林一雉飛”、“大麥未收治圃晚”三句,恐怕就需要讀者基於邏輯思維而刻意構建纔能够得出“前因後果”的關係。因此,在討論邏輯關係是否能够顯現時,務必要先分辨我們是要從作者或是讀者的角度來閲讀作品,且要意識到强調邏輯同樣也有“過度闡釋”的風險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