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宗朝至徽宗朝:譜録寫作蔚然成風

二、仁宗朝至徽宗朝:譜録寫作蔚然成風

從仁宗朝起,至徽宗朝,是宋代譜録寫作蔚然成風的時期,其中,又可以劃分爲前後兩期,從仁宗朝(1022—1063),歷英宗朝(1063—1067)、神宗朝(1067—1085),迄哲宗朝(1085—1100)的近八十餘年,是宋代各類譜録寫作大增的時期,而徽宗朝時,除了士大夫的寫作以外,出現了官修的金石圖譜,與當時的復古風潮一起,影響了當時的禮制與審美。

北宋初年,端硯盛行而爲人所稱譽,南唐亡國之後,原産歙地的龍尾石硯的硯石坑,一度因河流改道而停采,至景祐年間,錢仙芝知歙州而重新推考龍尾石硯所在而復采,嘉祐六年至八年,青州紅絲石硯開采,其他地區亦有硯石的開采與取斲,帶來了硯樣與産地的豐富化。至仁宗朝之後,宋人詩歌、筆記中,紙墨筆硯的探討不再僅僅局限於掌故佚事的收集,對於不同硯石的發墨效果、石質良窳的品評,也趨於細緻。在這一時期,宋代的文房譜録,主要有唐詢《硯録》、唐積《歙硯圖譜》、歐陽脩《硯譜》、蔡襄《墨譜》、米芾《硯史》、黄秉《墨譜》、李孝美《墨苑》、趙寅《墨譜》、晁説之《墨經》等,主要集中在硯譜、墨譜兩方面。硯譜的寫作,在宋代有兩種不同的角度,其一是綜合性的對於各地各種硯石的全面條録與評價,其二,是對一地之硯的采石、石病等進行詳細探討,這兩類譜録,在北宋嘉祐治平年間,均已出現。唐詢的《硯録》(又名《北海公硯録》)叙述自己與硯結緣的經歷,並品評自己經手的硯石的高低,以青州紅絲石爲第一,端硯次之。青州紅絲石硯的開采時間非常有限,經過品題後,價值倍增,唐詢的這一評價,在後來引起過不小争議。同樣成於嘉祐治平年間的歐陽脩《硯譜》則叙述了端石、絳州角石、歸州大沱石、青州紫金石、紅絲石等硯石,逐一記録自己用過或聽聞的硯石,並予以評價;米芾的《硯史》,關注經手之物,以爲“余所品,謂目擊自收經用者,聞雖多,不録以傳疑”,其中“用品”、“性品”、“樣品”三條爲發凡起例之篇外,其餘分别討論各種硯石的品性。這些硯譜,往往以各種石硯、瓦硯的品評爲主,而治平年間起開始撰述的唐積《歙硯圖譜》,則第一次將目光聚焦於一地,專叙歙州硯石,分“采發、石坑、攻取、品目、修斲、名狀、石病、道路、匠手、攻器”十門,關注一地之硯的生産流程,這一著作開啓了歙硯、端硯等一地硯譜的詳細討論。與看重材質的硯譜不同,墨譜重視采松、配膠的配比,關注合墨的匠人技藝。熙寧年間成書的黄秉《墨譜》,增補蘇易簡《文房四譜》中不載的“墨圖式樣”,來明晰墨匠的製墨源流;其後,紹聖年間的李孝美作《墨苑》,分爲圖、法、式三門,一方面繼承了黄秉《墨譜》中墨圖式樣的留存,另一方面,新增了製造墨的工藝過程的配圖,並在“法”中記録合膠等方法,對瞭解宋時製墨工藝很有幫助。北宋崇寧大觀年間,另有一部佚名所編的《硯譜》,内容中彙編了北宋初期蘇易簡《文房四譜》、唐詢《硯録》、歐陽脩《硯譜》等,其中不乏錯誤,以至於陳正敏《遯齋閑覽》中因誤讀書籍而出現了訛誤,但當時文房譜録的彙編風氣已經出現,是可以知曉的。在文房譜録中,唐積的《歙硯圖譜》、黄秉《墨譜》和李孝美《墨苑》,原先均有配圖。

宋代文人生活趨於精緻,焚香閲書,品石欣賞,香、錦、石之譜録,也在這一時期開始出現。在仁宗朝初期,丁謂作《天香傳》,率先爲海南沉香作傳,隨後,沈立作《沈氏香譜》,徽宗朝,又有洪芻《香譜》與顔博文《香史》。沈立的《錦譜》,是較早的爲織錦作譜的作品。杜綰《雲林石譜》,也當仰仗於北宋末期的知識積累而得以成書。其中沈立《沈氏香譜》《錦譜》、洪芻《香譜》、顔博文《香史》現已不存。丁謂貶謫崖州,爲海南沉香作《天香傳》,以“傳”爲名的這部《天香傳》,在體例上與其他的譜録之體稍有不同,此文首叙用香來歷已久,兼及儒典、釋典、道典,次談真宗朝用香、賜香情形,後叙自己貶謫海南以來,尋訪海南香事,品評沉香産地,以黎母山爲甲。隨後爲香分類,列出四名十二狀,一一陳述其差别,最後參考史傳的體例,以“贊語”結尾。較之於《北苑茶録》的進呈之作,《天香傳》的寫作,私人化的品評意味夾雜其中。不過,以“傳”命名,多少也帶上了爲海南沉香立傳的嚴肅性,故而這篇“傳”文,整體上仍然有嚴謹之風。成書於熙寧七年以前的沈立的《香譜》應當是最早的系統性論香之譜,其中收録了香的典故與香方。《香譜》成書之後,沈立仍然對於《香譜》記載的缺憾念念不忘,故刻石記載香方,來作《香譜》的補充。黄庭堅以“香癖”自居,其甥洪芻編《香譜》,彙編香事典故,補充香方,收録了不少黄庭堅的香方與香方題跋。這部譜録,在沈立《香譜》的基礎上兼收並蓄

建茶在北宋初漸漸興盛,到仁宗朝,茶譜的寫作,伴隨着建茶采焙技術的更新而不斷推陳出新。慶曆元年(1041)劉异的《北苑拾遺》,刊行時附於丁謂之書後,主要補充丁謂書中所遺漏的滌磨調品之器,並補充了不少新聞遺事。蔡襄皇祐年間進貢龍茶之後,著《茶録》,詳記烹試茶法和茶器,也是對於丁謂《北苑茶經》有所不足的補充。仁宗朝,葉清臣的《述煮茶泉品》,則從水的角度論述,對張又新《煎茶水記》等予以補充。熙寧年間,蘇軾作《葉嘉傳》,以俳諧體爲茶作傳;曾伉編《茶總録》,除了彙編之前的譜録以外,還補充詩文。其後,宋子安《東溪試茶録》又拾補丁謂、蔡襄之譜的不足,細細分析建安不同産地茶葉的細微區别。元祐年間,黄儒作《品茶要録》時,已有僞茶産生,真假參差,射利之園民對真茶的品味造成影響,已有的茶譜之中,論述“采造”、“器用”較詳,而對其中的弊病有所不及,故黄儒作譜歷陳其弊。吕惠卿的《建安茶記》和沈括的《茶論》,也在元祐年間成書,不過兩部書均佚,具體情况不詳。唐庚的《鬥茶記》,是北宋時期對鬥茶技藝的重要記載,不過作爲記文,這篇文章在後來刊刻的叢書中,間或載爲一部獨立的茶書,但在當時恐怕並不能算作一部譜録。吕仲吉的《建安茶録》,是哲宗朝之後對於建茶的記載。崇寧間,章炳文作《壑源茶録》,大觀年間,徽宗則有御製《大觀茶論》,在繼承蔡襄《茶録》的基礎上,詳爲論述,總結了北宋時期茶的産地、采製、烹試、茶器、鬥茶、品茗風尚。其中“點(茶)”一篇,叙述尤詳,《大觀茶論》中“茶筅”出現,取代了“茶匙”作爲點茶工具,也是時代新風的體現。政和年間,蔡宗顔有《茶山節對》《茶譜遺事》,宣和元年至三年(1119—1121),又有范逵《龍焙美成茶録》。時代更迭,茶之製作,後出轉精,宣和間熊蕃作《宣和北苑貢茶録》,又於書中嗤笑元祐間黄儒之時製作的精美程度不如當下,而書中所記的内容,以采焙入貢法式爲主。此外,鄭樵的《通志·藝文略》中還著録了一部一卷本的《北苑煎茶録》,這部書的具體情况不詳,不過,《通志·藝文略》成於南宋初年紹興年間,書中依賴了大量的官私目録抄撮而成,是北宋譜録的可能性比較大。

這一時段,有四部關於酒的譜録,竇苹的《酒譜》作於元豐七年(1084),之後,其後,有紹聖元年蘇軾《東坡酒經》,徽宗朝,有朱肱的《酒經》,與政和七年之後續補該書的《續北山酒經》。竇苹的《酒譜》延續了傳統的譜録撰法,拾掇往事,彙聚酒史、酒名、酒事、酒功等事,考究經史,討論與酒有關的性味、飲器、酒令,並載酒之詩、文。從彙編掌故的類事之體,轉向編排品名、詳述一物的譜録體式的轉變,是北宋初期以來譜録寫作漸漸發生的轉型,而竇苹之書,仍然有很强的過渡性。蘇軾的《東坡酒經》是謫居惠州時期,别出心裁而作的一篇關於釀酒方法的文章,借用“經”來命名酒方,與一般的譜録略有不同。朱肱的《酒經》三卷,以總論一文開端,隨後述不同的釀酒配方,分罨麴、風麴、䤖麴,最後補充以卧漿、陶漿、煎漿、蒸醋漉米等釀酒之法,顯現出了對於釀酒工藝的濃重興趣。《續北山酒經》有政和七年李保序,言得朱肱《酒譜》,而夢中朱肱贈李保詩,是對於《酒經》成書背景的介紹。《續北山酒經》現載於《説郛》明抄本、商務本、宛委山堂本,又有異文作“讀北山酒經”,各個版本的内容都有參差,據筆者判斷,五條“續添麴法”,四十四條“醖酒法”應當屬《續北山酒經》,内容上是朱肱《酒經》的續補,對造酒工藝有所補充,但有目無文,具體内容不得其詳

花木的譜録,在仁宗朝開始大行其道。宋代花卉園藝栽培技術的發展,從士大夫到平民百姓,對於賞花熱情高漲,爲花木譜録的繁榮奠定了基礎。爲牡丹所作的譜録,有《范尚書牡丹譜》、景祐元年(1034)趙守節《冀王宫花品》、景祐二年(1035)歐陽脩《洛陽牡丹記》、慶曆五年(1045)李述的《吴中花品》(又名《慶曆花譜》),仁宗朝還有丘濬的《洛陽貴尚録》《牡丹榮辱志》。熙寧五年,沈立作《牡丹記》,元祐元年,張峋作《洛陽花譜》,都在不斷補充牡丹的介紹。爲芍藥所作的譜録,有熙寧六年劉攽所作《芍藥譜》、熙寧九年王觀所作《揚州芍藥譜》、元豐三年左右孔武仲所作《芍藥譜》。這三部芍藥譜,都爲揚州芍藥而譜。另外,張峋的《洛陽花譜》末,也附有《芍藥譜》,其書已佚,推測可能是簡叙洛陽芍藥。北宋的花卉譜録,還包括海棠與菊的譜録。沈立於慶曆年間,作《海棠記》;哲宗朝,文保雍作《菊譜》,是宋代最早的菊譜之作,隨後崇寧三年至五年(1104—1106),劉蒙游於龍門,作《菊譜》。景祐之前,張宗誨撰《花木録》,譜已佚,也没有提要留存,據書名來看,是一本彙編各種花木的譜録。元豐五年(1082),周師厚纂集的《洛陽花木記》,是一部全面記載洛陽各類花木的譜録,包括牡丹、菊花等各種各樣的花木,都記載其中。歐陽脩之子歐陽棐有一部四卷本的《花藥草木譜》,其書不傳。另外,北宋時有一部雕板的題名爲歐陽脩的《牡丹譜》,卷帙爲一卷,内容上,與歐陽脩《洛陽牡丹記》前兩篇同,其後,載十四門,共計十六門,並附有丁謂(丁晉公)《續花譜》一部,萬餘言,是一個托僞的本子,應當爲坊刻本,雖然是托僞本,但可以看出北宋雕版印刷譜録“僞本”譜録的現象已經出現,而歐陽脩的《洛陽牡丹記》風靡一時的商業效果,纔促動了這部僞本的産生。

草木蟲魚譜録中,北宋還有桐、竹、荔枝與蟹的譜録。皇祐元年至三年(1049—1051)陳翥以爲“茶有經,竹有譜”,將自己則有志於植桐,將植桐的經驗寫入《桐譜》。元祐年間(1086—1094)吴良輔作《竹譜》,此書已佚,不過從佚文來看,兩條佚文均爲以經史訓詁出發的譜録撰作。嘉祐四年(1059),蔡襄作《荔枝譜》,譜閩中荔枝,而徐師閔幾乎同時作了一部《莆田荔枝譜》,徐師閔對於莆田荔枝的評價,與蔡襄譜中對莆田荔枝的評價,大體相同,而僅有小處差異。其後,熙寧九年(1076)張宗閔作《增城荔枝譜》,曾鞏元豐元年(1078)作《荔枝録》。另外有一部作者不詳的《荔枝故事》,見於宋人目録著録,這部譜録的撰作時間不詳,最早見於晁公武的《郡齋讀書志》,與蔡襄的《荔枝譜》一同著録,可能是後來傳抄或刊刻之時,附載於蔡襄《荔枝譜》後的,時代當不晚於南宋中期,但具體是北宋即有還是南宋的譜録,已不得詳考。宋人對於荔枝的關注,在於其食用價值,而作譜之時,却尤其看重“賣相”,由賣相而定品類。蔡襄譜閩中荔枝,在於對故土風物的推賞,曾鞏的《荔枝録》,以地方官的身份出發,擬議將荔枝作爲方物進貢,出發點不同,職方貢職的關懷,却可洞悉。曾鞏的《荔枝録》的主體部分,是對蔡襄《荔枝録》的徵引,僅作了文字上的潤色,但加入了新出的兩款荔枝品類。嘉祐四年(1059),傅肱作《蟹譜》,對於蟹的典故和當下的風俗,都有所記録。

從花木譜録的寫作來看,牡丹譜往往以地域爲限,記録一地的牡丹品種。宋初仲休所作的《越中牡丹花品》記録了越地欣賞牡丹的雅韻,北宋之時,洛陽牡丹,冠於天下,品種繁富。天聖年間,錢惟演便曾在屏風上記録了九十餘種牡丹花的品名,隨後,歐陽脩所作《洛陽牡丹記》,流播海内。張峋的《洛陽花譜》或許是當時最爲完備的牡丹花譜,以千葉、多葉劃分牡丹之品類,凡一百一十九種,各載於圖,並記録品名緣由,種接養護之法於圖後。各地之牡丹,雖不及洛陽盛事,亦争奇鬥豔。在宋人的記叙中,嫁接技術的不斷發展,給牡丹品種帶來日新月異與變態百出的效果,也進一步促成了牡丹譜的繁榮。宋時花卉品種往往有移栽,劉蒙《菊譜》所載的内容,包括自汴梁至西京、陳州、鄧州、雍州、相州、滑州、鄜州、陽翟等地的中州菊花物産,而這些菊品,都萃聚於洛陽園圃之中。

作爲博學的藏書家與勤奮的著述者,沈立曾被蘇軾稱贊“公家書三萬卷,博覽强記,遇事成書,非獨牡丹也”。沈立有《海棠記》(慶曆間成書)、《牡丹記》(熙寧五年)、《錦譜》(熙寧年間)、《香譜》(不晚於熙寧七年)等,譜録撰述的時間跨度較大,不同譜録間,體式也有所過渡。從《海棠記》到《牡丹記》,可以略爲管窺。沈立《海棠記序》言:

蜀花稱美者,有海棠焉。然記牒多所不録,蓋恐近代有之。何者古獨棄此而取彼耶?嘗聞真宗皇帝御製《後苑雜花》十題,以海棠爲章,賜近臣唱和,則知海棠足與牡丹抗衡,而可獨步於西州矣。因捜前志,惟唐相賈元靖耽著《百花譜》,以海棠爲花中神仙,誠不虚美。近世名儒巨賢,發於歌詠,清辭麗句,往往而得。至慶曆中,爲縣洪雅,春多暇日,地富海棠,幸得爲東道主。惜其繁豔,爲一隅之滯卉,爲作《海棠記》,叙其大概,及編次諸公詩句於右,復率蕪,拙作五言百韻詩一章,四韻詩一章,附於卷末,好事者幸無誚焉。

沈立在慶曆年間所編的《海棠記》,提到了作爲文人騷客所重視的海棠,大致是唐以來纔有的風尚,而《海棠記》,正由在洪雅中賞觀海棠的吟詠和詩會而引發,沈立作《海棠記》,追述海棠的歷史,同時,將衆友的海棠詩會的作品均附入,並另作五言百韻詩和四言詩一首,附載集中。其中編次詩句,仍有辭章彙編之風;而《牡丹記》的編纂,如蘇軾《牡丹記叙》所述:

熙寧五年三月二十三日,余從太守沈公(沈立)觀花於吉祥寺僧守璘之圃。……明日,公出所集《牡丹記》十卷以示客,凡牡丹之見於傳記與栽植培養剥治之方,古今詠歌詩賦,下至怪奇小説皆在。余既觀花之極盛,與州人共游之樂,又得觀此書之精究博備,以爲三者皆可紀,而公又求余文以冠於篇。

在熙寧五年成書的《牡丹記》,沈立搜求了牡丹的掌故,栽培的方法,以及有關牡丹的詩歌吟詠與怪奇小説。較之早年的《海棠記》,增添了“栽培方式”與“怪奇小説”。怪奇小説在《文房四譜》這類早期譜録中即間或見載,而“栽培方法”的增添,恐怕是仁宗朝以來對於花藝人工的關注的結果。當然,有的宋代譜録的作者,對於栽培技藝是否應當納入譜録持有懷疑的態度,如劉蒙的《菊譜》所言,“掇接治療之方,栽培灌種之宜,宜觀於方册而問於老圃,不待余言也”,故而着力關注於品類的介紹。

伴隨着宋代吉金的出土,宋代金石學逐漸興起,士大夫以學問之態度,鑽研金石古器,追索拓片,觀摩古器,金石圖譜之作與學術考辨,也隨之發展,收藏、著録與研究銅器之風漸盛。仁宗皇祐三年(1051),楊元明作《皇祐三館古器圖》,嘉祐八年(1063),劉敞作《先秦古器圖》,歐陽脩作《集古録》(跋尾存),神宗熙寧元年(1068),胡俛作《古器圖》(佚),哲宗元祐三年四年間(1088—1089),李公麟作《考古圖》,元祐六年(1091),李公麟作《周鑒圖》,元祐七年(1092),吕大臨作《考古圖》《考古圖釋文》,從仁宗朝至哲宗朝,士大夫對古物興趣的高漲,誕生了一系列的金石題跋與圖譜,而吕大臨《考古圖》保存圖像與銘文,兼録考釋,是私修金石圖譜中的集大成者。至徽宗朝,金石的私人收藏逐漸向内廷靠攏,黄伯思於大觀初年撰《博古圖説》,後來多爲《宣和博古圖》所用,趙九成於崇寧三年至大觀二年撰《續考古圖》,王楚於政和中編《博古圖》,王黼奉撰《宣和博古圖録》。《宣和書譜》《宣和畫譜》《宣和博古圖》,都是宣和年間由官方主持編纂的。官修譜録以官方的形式總結了北宋以來的出土與金石研究的成果,而載繪圖形的《宣和博古圖》的撰成,對於宋代禮器製作與復古之風有很大的影響。在仁宗朝起,印譜也逐漸出現,最早的印譜,當爲楊克一所編《印格》,宣和時期,尚有《宣和印譜》,可惜均已散佚。

沈括於元祐年間撰的《夢溪忘懷録》與曾安止於紹聖元年(1094)撰成的《禾譜》,雖然在古代大多認爲是農學著作,但亦具譜録性質。《夢溪忘懷録》條陳山居的飲食之方、器用之式、種藝之法,爲閑適山居生活之器作譜,而曾安止《禾譜序》述“近時士大夫之好事者,嘗集牡丹、荔枝與茶之品,爲經及譜,以誇於市肆。予以爲農者,政之所先,而稻之品亦不一,惜其未有能集之者”,可見其將譜禾與譜牡丹、荔枝、茶等視作性質相似的譜録撰作。

總體看來,仁宗朝、哲宗朝,迄北宋末期,這一時期有七十餘部譜録的撰述,譜録撰述的種類、關懷的地域都有擴大。著作的群體,以士大夫爲主,到後期,有官修的金石圖譜與御製的《大觀茶論》産生。居官與退隱,稱揚事物、辨析名類,都會觸動譜録的撰作。伴隨着雕版印刷技術的進一步發展,譜録得到傳播與閲讀,甚至出現了托僞的“印本”的面世,而時人作譜,也會將爲不同事物所作的譜録聯繫在一起,故而崇寧年間,劉蒙《菊譜》在開篇即言:

夫牡丹、荔枝、香、筍、茶、竹、硯、墨之類,有名數者,前人皆譜録,今菊品之盛,至於三十餘種,可以類聚而記之,故隨其名品,論叙於左,以列諸譜之次。

這段文字爲了自己《菊譜》的寫作空間尋覓理由,也是劉蒙對北宋譜録所涉内容的總結。在編纂體例上,受歐陽脩《洛陽牡丹記》的影響,北宋的譜録寫作,也突破了早期故事辭章的纂事譜録的範圍,不僅關注被譜之物的相關知識與典故,並出現大量的融入興寄懷抱的作品。另外,補遺性的寫作與彙編性的譜録,都有出現,其中既包括傳抄、刊刻時將一部譜録附於另一部譜録之後,如丁謂《北苑茶録》後附劉异《北苑拾遺》,《荔枝譜》後附《荔枝故事》等,也出現了佚名所編《硯譜》彙編北宋衆多硯譜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