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靈寶法的净明法——靈寶法對净明法的引用與化用

二、作爲靈寶法的净明法——靈寶法對净明法的引用與化用

儘管表面上對净明法有所批評,金允中《上清靈寶大法》對净明法實際上常常加以引據及化用。其中,除前舉“區貫七事”之外,最值得注意的是在他設計的靈寶傳度儀式中,不僅列入《日宫孝道仙王》《月宫孝道明王》《九州都仙太史》等專狀,而且在傳度付法物中並不包括“法鏡”、“水”及“記功過簿”的情况下,却突兀地完全照搬了净明傳度儀中的“十戒”(只是將末句中的“靈寶净明飛仙度人”改爲“靈寶度人”),並稱“上來十戒乃師尊付授,發明古經”;同時,還將净明補弟子“符券”(《昇天券》)改造爲《靈書真券式》(參見表2),并稱之爲“靈寶本法”,顯現出將靈寶法净明化或者説將净明法直接用作靈寶法的傾向。

表2 符券

當然,金允中遵用净明“十戒”而並不增加“法鏡”等法物,可能與他所依據的文本基本上只是作爲“靈寶法”的《太上靈寶净明飛仙度人經法》有關。該書中即未提及傳度細節及所用法物。如果説金允中並没有見到《靈寶净明院行遣式》的話,那麽,他自然不會明白他所采用的“十戒”其實應該是與特定的傳度付法物相配合的。至於《靈書真券式》,從券式文字以及書符做法等方面並未説明要運用净明法的“戴日履斗法”來看,也應是根據《太上靈寶净明飛仙度人經法》改造而來,不過,就符形本身來看,則似乎還是參考過《太上靈寶净明入道品》或者該品原本所在的《太上靈寶净明秘法篇》

對於“净明秘法”或者“净明經、法”,如前所述,金允中並不像對《太上靈寶净明飛仙度人經法》那樣能够心甘情願地接受下來。與《靈書真券式》的改造一樣,他在采用“元綱流演”時,實際上也是在《太上靈寶净明飛仙度人經法》没有詳細記載的情况下,不得已纔參考《太上靈寶净明秘法篇》的。就金允中所闢《元綱流演品》來看,“元綱者,昇神之要路,天階之絶景”至“修靈寶之道於身中,至此而事畢矣,不可得而容聲矣”這一段身體叙述,全見於今本《太上靈寶净明飛仙度人經法》,只是在個别文字上與後者存在一些出入,應可反映金允中所見《太上靈寶净明飛仙度人經法》的文本面貌。而關於元綱流演或者元綱飛步之法,今本《太上靈寶净明飛仙度人經法》并没有説明,只是説“元綱飛步之法,其有細微,出在净明法中,今具罡圖於後”,並且罡圖也佚失了,即使把卷三《隱化章第二》末突兀地出現的那副罡圖看作是元綱飛步的罡圖,也與金允中所描述的罡圖不同。實際上,如小字注“詳見净明經、法”所顯示,金允中關於《元綱流演圖》謁三十二天之法的簡介雖然與今本《太上靈寶净明秘法篇》所收《元綱飛步之圖》並不太一致,但與原本的《太上靈寶净明秘法篇》應該説還是相符的(參見表3)。而“如法”以下關於步罡之法的具體描述,雖然是用自己的語言所做總結,有些地方似乎也存在文本上或者理解上的錯誤,但可與《太上靈寶净明秘法篇》的相關部分予以對應,證明“詳見净明經、法”的小字注應該還是可靠的。

表3 《元綱飛步之圖》

不過,問題似乎并没有那麽簡單。《靈寶無量度人上經大法》卷四二《元綱流演品》未引用《太上靈寶净明飛仙度人經法》中的有關文字,而是采用了《太上靈寶净明秘法篇》及《太上靈寶净明洞神上品經》也就是“净明秘法”或者“净明經、法”中的相應内容。就具體文字而言,該品除新增入《六十甲子官君符》外,將《太上靈寶净明秘法篇》中包括《元綱飛步法寶籙》及書符、服符方法,存己神登壇入罡與所需咒語以及《元綱流演飛步圖》等在内的全部内容完整照搬。這些内容除了因傳寫與理解所導致的訛誤外,只是做了一些局部性的增飾和調整,大體上還是保持了原樣的。而將《太上靈寶净明秘法篇》《靈寶無量度人上經大法》及金允中《上清靈寶大法》三者的有關文字加以比對可知,《靈寶無量度人上經大法》所添加的“九九八十一”、“共三百三十六步”等解釋性文字以及“左行,右行,復左”等個别步法上的錯亂大都在金允中《上清靈寶大法》之中有所反映(參見表4)。那麽,似乎可以認爲,金允中《上清靈寶大法》所轉寫的文本並非直接出自《太上靈寶净明秘法篇》,而是間接取自《靈寶無量度人上經大法》。鑒於《靈寶無量度人上經大法》没有注明這部分内容出自“净明法”,金允中如果根據的不是《太上靈寶净明秘法篇》,却仍注明出自“净明經、法”就顯得很奇怪了。或許《靈寶無量度人上經大法》的文本並非自行改動的結果,而是保持了所據“净明經、法”傳抄本的本來面貌,而金允中恰好也見到同樣内容的“净明經、法”傳本,只是這個與今本《太上靈寶净明秘法篇》不同的傳本後來亡佚了,應當説,這是有可能的,儘管可能性很低。又或許《靈寶無量度人上經大法》這一部分内容原本是有小字注標明出自“净明經、法”的,只是《道藏》本剛好失落了幾個字,而金允中所見到的《靈寶無量度人上經大法》則保留了那幾個字的注,因而在轉寫這一内容之後,金允中只是遵照舊例説明是來自“净明經、法”。當然,假如認爲《靈寶無量度人上經大法》並不存在文本上的缺陷,同時也不同意存在一個與《靈寶無量度人上經大法》内容一致的“净明經、法”傳本,那麽,只能訴諸金允中對天台系靈寶法的偏見了。也就是説,如果同意《靈寶無量度人上經大法》屬於金允中所批判的天台系統,鑒於金允中似乎不太可能見不到《太上靈寶净明秘法篇》之類的“净明經、法”文獻,而元綱飛步之法又確實是出自“净明經、法”,那麽,金允中不説他是根據《靈寶無量度人上經大法》而説是根據“净明經、法”也就可以理解了。

表4 元綱飛步法

(續表)

(續表)

(續表)

值得注意的是《靈寶無量度人上經大法》中步罡之法在第四、五段落中提到“至太陽,朝祖帝上帝”、“至太陰,朝祖師仙皇君”,與《太上靈寶净明秘法篇》比較可知,“祖帝”顯然是“祖師”之錯訛,除了表明傳抄失誤外,似乎並没有什麽討論價值。然而“祖師上帝”、“祖師仙皇君”,實際上是站在净明法的立場上對太陽、太陰的稱謂,也即指南宋净明法六真之“祖師孝道明王靈寶净明天尊太陽上帝、祖師孝道仙王靈寶净明黄素天尊太陰元君”。而金允中則將這一部分改爲“至太陽,謁孝道仙王”、“至太陰,謁孝道明王”,且不論“太陽孝道仙王”、“太陰孝道明王”與南宋净明法的差異問題,改稱孝道仙王、孝道明王,而不沿用“祖師上帝”、“祖師仙皇君”是與金允中既認同作爲“靈寶法”的“净明法”(《太上靈寶净明飛仙度人經法》),却又不太願意接受作爲“净明院”的“净明秘法”或者“净明經、法”的一貫做法相一致的。

此外,在金允中未予采用,而《靈寶無量度人上經大法》照搬的内容中,《太上靈寶净明秘法篇》的“念二篇《靈書》”,《靈寶無量度人上經大法》改作了“密誦《靈書》二徧”。這顯然並不是簡單的傳抄之訛。如前所述,以《太上靈寶净明洞神上品經》與《太上靈寶净明秘法篇》爲代表的“净明經、法”創造了净明法自己的《靈書》,即净明《靈書》上、下篇(品)。元罡飛步之法既然屬“净明經、法”,其所運用的“二篇《靈書》”自然也是指“净明經、法”的净明《靈書》上、下篇(品)。而《靈寶無量度人上經大法》在轉抄時顯然是將净明法的净明《靈書》理解爲《度人經》中的《靈書中篇》,遂將“二篇”改爲“二徧”。這與照搬“祖師上帝”、“祖師仙皇君”的情况不同,反映該書編撰者或者整理者對净明法或者“净明經、法”並没有足够深入的了解。也就是説,即使是照搬了“祖師上帝”、“祖師仙皇君”,却也並不是尊奉净明法的祖師,而只是随意地將其納入靈寶法的法術系統而已。此點相比有着將靈寶法“净明化”的傾向的金允中來説,確實顯得有些考慮欠周。

如前所述,由於是據《度人經》演法,《太上靈寶净明飛仙度人經法》雖然在法術上也能見到運用净明《靈書》上、下篇(品)的地方,但還是以《靈書中篇》的運用爲主。而《上清靈寶大法》中唯一標明出自“净明經、法”的元綱流演又不太可能是從《太上靈寶净明秘法篇》直接轉寫,那麽,金允中對於净明《靈書》上、下篇(品)的認識或許就只是停留在“終未嘗有諸詭怪之狀”這樣的表面印象。也就是説,或許他也如《靈寶無量度人上經大法》的編撰者或者整理者一樣,對净明《靈書》上、下篇(品)的内容並不十分了解。這並非無根的猜測。儘管在其《上清靈寶大法》中並没有出現甚至也没有提及净明《靈書》上、下篇(品),看上去似乎無法判斷他的態度或者認識,但天台靈寶法中却存在與净明《靈書》上、下篇(品)有關的法術内容,從他的相應批評來看,金允中並不知道他所批評的這一天台作法其實淵源自“净明經、法”中的净明《靈書》。

金允中在批評天台法書中的内誦時,提到“又一説,其至玄至妙,弟子傾家資以奉師而後得者,其徒以爲世莫得聞,自稱上道者也”,並簡介此上道之法爲“想己身爲枯木,大火焚蕩,和氣化成真人,收神上田,入太淵宫中,步斗作用,於是誦《元始祖炁洞經》。……所謂《元始洞經》,傳出他郡者,止於《度人經》中取一段而爲之;天台祕而自行者,乃如釋氏梵語咒,四十八句,計一百七十六字。……古法默誦,皆全誦本經。其中包羅甚衆,澄神鍊炁,可交真靈也。今若獨取經中一段,以備默誦,亦不必易名稱《洞經》也。迨至舍本經正文,而撰出梵音胡證,則妄之甚也。按《度人經》肇於古初,天真皇人書其文以爲正音,四譯而用世書,亦在漢武帝時。及明帝夢金人,而釋氏之典方入中國,於是始有梵語。今以釋氏胡音稱爲《度人經》中祖炁之文,雖三尺童子,亦將失笑矣”。他郡所傳《元始祖炁洞經》不過是取《度人經》中一段,作爲應經而演法的一種方式並没有什麽不可以。因此,金允中也只是説不必另加以《洞經》之名。而天台靈寶法所傳《元始祖炁洞經》據金允中所描述的,則是類似梵語的咒語,在他看來與《度人經》無關,是毫無根據的編造,因而他便極盡諷刺。不過,他並没有收録該經的具體内容,我們並不知道他批評的對象到底是什麽樣子。

值得慶幸的是,該經並没有像許多天台作法一樣因爲金允中的批評而消亡。《靈寶領教濟度金書》中收録了一篇《元始祖炁洞經》,並且明確注稱“所謂内誦《祖炁洞經》,天台每以此爲是,今不可不曉,姑存之”。該篇經文共計四十一句,一百七十字,與金允中所説稍有出入,應是傳寫造成的差異。這些經文初看起來,確實像金允中所説,類似梵語,如果不清楚其來源,確實容易得出胡編亂造的印象。然而,稍加比對即可發現,該篇經文實際上是從净明《靈書》上篇(品)改編而來。除個别同音同形字訛外,該篇經文只是將净明《靈書》上篇(品)删去了“雲風居那”以下部分,並將篇首“怛他蘇伽”至“訶”等數十字移在後,當然,在語段切割上,該篇經文與《太上靈寶净明秘法篇》多有不同。從具體文字上來看,其文本更接近《太上靈寶净明洞神上品經》(參見表5),後者並没有對語段進行切割。而根據《太上靈寶净明洞神上品經》對《靈書》的説明,可知净明《靈書》上、下篇(品)原本確實是用於念誦的(“念之消災,百鬼所畏”)。可以想見,念誦《靈書》上、下篇(品)的作法流傳到了天台,爲天台靈寶法所吸收了。不過,不論《元始祖炁洞經》與净明《靈書》上篇(品)之間的文本差異以及語段切割的不同究竟是在文本流傳的哪一個階段發生的,或者根本就是天台靈寶法的自行改造,其文本現狀都表明天台靈寶法的傳承者似乎並不知道或者並不理會這篇經文其實應是净明《靈書》上篇(品)。而金允中如果了解净明《靈書》上、下篇(品)的内容,或者説他願意接受净明《靈書》上、下品(篇)從而認真地閲讀和記憶的話,面對天台靈寶法這篇不過是稍作調整之後而添加了一個新的名稱的“净明《靈書》上篇(品)”,應當就會如批評“他郡所傳者”那樣平和許多,不會如此大洩其憤了。

表5 《靈書上篇》與《元始祖炁洞經》

 出自“净明經、法”而不爲金允中所采用,但見於天台系靈寶法文獻的還有净明《度脱六親符》。只是在“净明經、法”中,《度脱六親符》有兩道,一爲平日所用,一爲身死日用,並且作用時須“存身爲孝道明王”。而這些在靈寶法文獻中則發生了變化。其中,《度脱六親符》平日所用符在《靈寶無量度人上經大法》與《靈寶領教濟度金書》(以及周思得編《上清靈寶濟度大成金書》)中被改爲《度脱九祖靈符》或者《追遠符》,並且並没有説明書寫作用方法。之所以會有這樣的變化,應與净明《度脱六親符》可以刻板印刷,不必臨時作用書寫有關。印刷形態的《度脱六親符》,在行净明法者那裏當然還須作用存神,但流傳到行靈寶法者手中則只是現成的符,後者可能既不知道該符的作用方法,也不知道本來都是度六親,甚至未必知道該符出自净明法。實際上,《靈寶無量度人上經大法》與《靈寶領教濟度金書》(以及《上清靈寶濟度大成金書》)均未標明兩符的來源,並且不僅改變了兩符的符形,還改變了兩符的具體用途(参見表6),甚至各自爲兩符配置了新的咒語。這也再次表明,儘管净明法在南宋有不小的聲勢,但靈寶法整理者對净明法雖然作爲一種“常法”會加以整合却對其法術内容往往並不十分了解,甚至如金允中更有意識地回避某些法術傳統和作用細節。

表6 《度脱六親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