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感官与思辨
对于社会学的学生来说,当齐美尔与涂尔干、韦伯等人一起出现在社会学奠基人的“神坛”上时,我们发现从教科书上能了解到的齐美尔太少。与其他社会学家不同,齐美尔的思想涉猎太广,缺少一个完整解释的知识体系,无法有条理性地传播。直到真正阅读他的原文时,才不禁感叹多么有趣的想法与语言。虽说齐美尔的社会学思想并十分庞杂,但学界的研究视角普遍都是在感官体验的基础上进行辩证性形而上学的思考。因此,感官与思辨是构成齐美尔研究视角和研究方法的重要因素。从这个视角来看齐美尔的社会学思想,有助于我们更好理解他的“碎片化”思想。
1.社会何以成为可能
从孔德提出社会学开始,个人与社会的关系就是社会学的基本问题之一。随后欧洲哲学唯名论与唯实论之争也波及社会学科,社会唯名论者以韦伯为代表人物,认为只有个人才是真实存在的,社会只是个人及其行为的组合,因此社会学研究重点在个人及行为意义上。社会唯实论者以涂尔干为代表,提出社会是独立于个人而真实存在的,是由规章制度组成的有机整体。齐美尔的思辨视角首先体现在对社会何以可能的看法上,他并没有简单肯定或否定任何一派,而是分别指出两派的缺陷。一方面,齐美尔认为社会唯名论者错误的根源是只看到社会构成要素的真实性,却否定了综合体的真实性。“社会就是一个综合体,只有当人们之间的关系与相互作用延伸到社会结构之间,才实现了社会”。另一方面,齐美尔指出社会唯实论过分夸大了社会的独立性与既存性,没有看到社会对个人的依赖性。“个人之间的互动是所有社会构型的起点”[9]。结合社会唯名论与唯实论观点,齐美尔从个人间互动关系为基础,将社会定义为由个人互动而产生,但一经产生就独于个人的综合体。科塞甚至认为齐美尔对社会研究的突出方面就表现在他自觉抛弃孔德和斯宾塞的有机理论以及其他德国社会学家珍视的独特事件描述法[10]。
齐美尔认为社会学的关注领域应该包括个体社会心理要素、人际关系社会要素、社会文化精神结构与形而上学的生活哲学四个主要方面。在《社会学的问题领域》中,齐美尔首次将社会学研究领域定义为纯粹社会学、普通社会学与哲学社会学,纯粹社会学是对心理学变量以及互动形式的研究,即社会几何学;普通社会学是对群体、结构、社会文化的研究,处于中间层面;哲学社会学关注人类本性与必然命运[11]。在三层结构中,齐美尔采用“突生”的原则,认为高层来自于低层,并通过进一步发展变化超越低层,这些都凸显了齐美尔的辩证主义色彩。
2.陌生人社会
与其思辨的社会观一样,齐美尔的形式社会学也是从日常生活中的感官体验入手,通过独特分析将细微事物意义化,从而投射整个现代社会,其中最有趣的就是互动形式中的陌生人概念。齐美尔在论述陌生人概念时,用天狼星的例子做精妙诠释。“天狼星的居民对于我们来说并非是真正陌生的,因为他们不是为了地球人而存在,因而与我们之间,没有远近之分。”现代社会使物理距离逐渐淡化,个体心理上的距离却并未因此消失。齐美尔所言的陌生并不是空间上的距离,更多的是心理上的距离。而陌生人这个与熟人对立的概念,并非指完全没有联系,完全没有联系就不存在在个体世界里,是指存在于个体生活世界,却又保持一定距离,尚未成为熟人的人群。陌生人与个体的特殊距离,使个体与陌生人之间存在不同寻常互动样式的可能性。个体可能因为陌生人的客观、陌生性对陌生人表达自己的真实情感与信任。通过与陌生人持续的互动,陌生人变成熟人,也就失去陌生人的神秘感。对这样一个不断变化过程的分析正体现了齐美尔的辩证性思维,运动、全面地看待事物。
现代社会的网络沟通更是将“陌生人”概念发挥到极致,微信、MSN等即时交流工具将个体间的物理距离减弱到零,从前毫无联系的两个人因为交流工具而变成陌生人。这种陌生情境下的陌生人互动带给我们安全感,在某些时候反而拉近个体间距离。在日常生活中,角色化的交往情境往往是社会性的,个体本身并未完全展现,而身为彼此的陌生人,我们有保持自由的可能性,也有保持神秘的吸引性,从而获得认同与自我实现,亲密性与陌生性同时实现。正如齐美尔的看法,一定程度的陌生包括亲近与疏远的结合,这种陌生进入所有社会关系甚至最亲密关系中。
3.美的体验:时尚
齐美尔对时尚的定义是对一种特定范式的模仿,社会相符欲望的满足,是寻求将社会一致化倾向于个性差异化意欲相结合的生命形式中的一个显著例子。时尚就是一种社会关系形式,充斥着模仿与区别的相互运动。普遍性帮助个体融入群体,获得认同与归属;特殊性彰显个体差别。因此,时尚首先是区别示异,小范围的不同,当每个人都开始接受时尚、模仿时尚,时尚终究走向失败。特殊性使之成为时尚,而成功扩散使之不再特殊,沦为普通。在时尚中,模仿力量与区别力量都是相互妥协或者综合的,它们促进了时尚的到来与结束,任何一方的缺失都无法促成时尚。对于时尚的受众群体来说,同样是不断变化的。时尚的引领者最初是特殊性的,当时尚推广后,他更加坚定的遵从时尚却变成时尚最先的抛弃者。不模仿时尚的人有可能为了使自己不沦为普通而降遵循时尚的人看做是模仿者,其实这也是种反向模仿。
齐美尔对时尚的思辨不仅体现在时尚产生消亡的过程,还体现在时尚的补偿机制作用。一方面,他反复论证时尚与社会阶级的关系,时尚总是一个阶层的时尚,上层阶级通过时尚与下层阶级进行区别,一旦下层阶级跨越了这种界限,适用了上层阶级的时尚,它会立刻被抛弃。时尚是追逐与迁徙的游戏,但模仿与区别同时存在。齐美尔认为时尚的核心是“流滴理论”,时尚起源于上层,结束于下层。虽然对于流动性强的现代社会,草根文化也能挑战主流经典,时尚并不是上层阶级独有,但时尚之所以能够传播能够推广,都是它的补偿机制在发挥作用,不同阶层都希望通过利用与本阶层不同的东西来展现个性、特殊性,这也是时尚周而复始、源远流长的原因。另一方面,齐美尔将时尚与性别联系起来,将女性对时尚的狂热度合理化。认为当女性展示个性,自我实现的需求无法在其他领域得到满足时,时尚不乏为一个很好突破口。齐美尔举例比较了14、15世纪意大利妇女与德国妇女时尚潮流,意大利上层妇女并没有特定时尚流行,德国妇女却有。这与当时两国女性在其他领域的机遇有关,当时的意大利妇女在个性发展上有充分自由与广泛机遇,不必通过借助时尚来展现个性,而当时的德国妇女却没有足够的生存发展空间,便通过服饰时尚来补偿个性张扬。
从以上三个齐美尔主要社会学思想中,我们不难发现他贯穿始终的思辨方法以及在日常感官的碎片化生活中找寻终极的意义。这是齐美尔思想的魅力所在,也是他感性与理性结合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