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之后士大夫的自强心态

二、甲午之后士大夫的自强心态

鸦片战争后,随着国门的打开,通过外国的商人、使节,西方的文化随着西方的器物一点点渗入。从自然科学知识的输入到到人文、社会科学的逐渐渗透,传统的文化慢慢被撕开了一道裂口。与此同时,接受了西方训练的帝国使节、学者如郭嵩焘、严复等,开始对传统文化表示了一定地怀疑,并逐渐改变了对西方文化的“夷狄”式认识。

长久以来,在中华文明的辐射圈内,逐渐形成了体现和代表中华价值的“华夷秩序”。这种秩序安排主要通过文化上的“华夷关系”、政治上的“宗藩关系”以及经济上的“封贡体系”来体现,而其所蕴含的中外交往关系则可以表述为伦理上的“事大字小”、经济上的“厚往薄来”以及颇具政治外交关系的“兴灭继绝”。这种带有强烈道德伦理色彩的秩序观念随着1883—1885年的中法战争和1884—1885年的中日战争大清王朝的失败,清政府对越南、朝鲜半岛宗主权的丧失而迅速瓦解。由此也导致了“华夷秩序”轰然坍塌,朝贡体制下的“天下”变成了进化论下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万国”。稍后,维新派在学习西方学理构建民族主义理论后的过程中,无论主张学习西方者,还是反侵略者,都不再在“夷夏之辨”上做文章了[11]

这其中,甲午战争的影响尤应引起足够的重视。有论者谓:“大清帝国之亡国,并非亡于辛亥革命,而是亡于甲午战争”[12]。此言诚实不欺,甲午战争后中国社会在政治、经济、文化乃至中外交往方面,与此前均有天翻地覆式的差别。随着“天朝上国”被曾经的“蕞尔小邦”狠狠打倒在地,从上层统治阶级到普通学者,开始广泛反思中国传统文化的弊端。藉此,中国社会开始进入急剧的转型时代。从这个意义上来说,1895年在中国思想史上确实是具有象征意义的一个年份[13]

甲午以后,由于国际局势的变化(统一后德国的快速崛起、由于南非金矿的发现导致英国外交重点的转移等等),大清王朝在国际上的处境更加艰难:1897年德国借口“曹州教案”[14],强租胶州湾,并引起俄、法、英、日等帝国主义群起效尤,中国面临瓜分豆剖的局面;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及1901年《辛丑条约》签订,清政府成为了洋人的朝廷。随着国家局势的进一步恶化,社会精英阶层的危机意识进一步凸显。正如有论者谓:“戊戌维新前后,对大清王朝的传统士大夫、学者而言,是一个空前的心灵震撼时代。……经由庚子之后大批留日学生的涌现,中国传统的士大夫知识层在开始向近代行进和转化,不仅在思想上、认识上,而且也开始在情感上和心态上。”[15]一般说来,传统思想和社会伦理秩序的维系主要依靠科举、法律、礼仪及政权等四个建制性的体系。但在1895年甲午战后很短的时间内,这些体系则次第倒台,不仅使得依托于其上的传统思想与纲常伦理顿失所依,而且也给社会民众带来了一种无所适从的茫然感[16]

中国士大夫阶层的普遍醒觉,公车上书在当时所引起的轰动即是明证。与此同时,在知识、思想的传播方面,不仅传播的载体有了新形式,而且传播的内容也有了新思想:据统计,1895—1900年间,中国官绅创办的报纸至少有21种;而成立的学会组织至少有73所[17];以时务、经世、富强、西学等为名目的丛书大量出版,其中尤以严复所翻译的西方名著影响最大;出于了解西方的需要,西洋教士的书刊更是广受欢迎。更为重要的是,1895—1898年间,由于风起云涌的维新变法运动,使得部分士绅在认为西学无不善、无不美、无不高明、无不有用的过程中,肯定西学的绝对优越性,因此主张充分效法,甚或全盘接受。此种观念尤以风气开化、畅言和支持变法维新的湖南为甚,樊锥、易鼐所言即是显例。樊锥说,“一革从前,搜索无剩,唯泰西者是效”;易鼐也说,“一切制度,悉从泰西”[18]。此种观念,虽多失偏颇,但亦可见中国受西方文化冲击之深及国人反应之剧烈。

在此心态转换过程中,先前那种带有强烈优越感的盲目自大心态犹如四处漏风的气球,瞬间缩瘪而表现为带有明显崇洋味道的自卑心态。不可否认,此种自卑的心态直接源自于甲午战争大清王朝溃败所导致心理失衡。此后,在官员和知识分子阶层,以前用于称谓西欧人的“夷”和日本人的“倭”,一变而为“西洋人”和“东洋人”。显然,这样的西洋、东洋,并非纯粹的自然地理区别,二是带有与“旧”相对应的时尚、潮流的意味。不过,自卑和自强犹如双胞胎,乃是一种心态的两面。长久以来所积淀的文化心理优势,在此时便转化成为一种奋发图强的自强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