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与科研的结合

四、教学与科研的结合

首先,只有把科研成果带入课堂,讲课才能有深度,有新意,有亮点,才能取得好的效果。比如大家都读过《聊斋》,《聊斋》里面讲了许多狐狸,狐狸变成人,自报家门时,往往都说她是陕西人,要么长安人,要么华阴人。而且《聊斋》中女狐狸大都是好的,男狐狸大都是坏的。这是为什么呢?陈寅恪先生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叫作《狐臭与胡臭》,文中说,中国原来没有狐臭,狐臭是中国人与外族通婚后才有的。“狐者,胡也”,中国人常把高鼻、深目、多须而又狡猾、善贾的胡人与狐狸的形象相比附,于是狐狸与胡人之间便建立了某种联系。而西域胡人的大批涌入,一次是在汉,一次是在唐,当时的国都都在长安。你看汉人诗里(如《羽林郎》),唐诗里面,都不止一次地提到胡姬,她们在长安开了很多酒馆,连李白都经常光顾。胡人女子很善良,愿与中原人交往和通婚,而胡人的男子很狡猾,经常破坏胡女的婚姻,这便是“女狐狸”好、男“狐狸”坏而且他们都自称陕西人的文化背景。我在开设《〈聊斋志异〉研究》课时,就把这一研究成果引入了课堂,不但讲课有了新意,而且也活跃了课堂气氛。

其次,教学也可以促进科研。我教了三十多年的书,始终觉得教课并不吃亏。平时有些苦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到了课堂上,由于讲课时思想的高度集中和思路的毫不间断,竟豁然贯通了,某些平时不曾有过的念头,在讲述的一刹那间也闪现了出来。对于这种情况,有人称为“顿悟”,有人说是“灵感”,不管叫什么吧,只要课后及时记录下来,往往会对某一问题的研究起关键性的作用。仍以《聊斋》为例。我在讲“女狐狸”比“男狐狸”好的时候,突然联想到人类也是如此。随着社会竞争的日益激烈和男子介入竞争的机会相对较多,人类很多优秀的品质在男子身上也保存得越来越少了;相反的,由于女子参与社会竞争的机遇比较少,所以女性身上所保留的人性美好的东西要比男子多。这不是我说的,是贾宝玉说的。贾宝玉说“女儿是水做的,男子是泥做的”就是这个意思。再联系到《聊斋》里面,蒲松龄把许多美好的东西寄托在女子身上,这绝不是偶然的。由此我又想到,《聊斋》这个书实际是一种立体结构,其表层是爱情故事,中层是美学理想,深层则是哲理思考。说《聊斋》中有哲学,这话似乎不好理解。其实,用法国哲学家加缪的话来说,哲学最大的问题,不是三维或四维的问题,而是生还是死的问题,而《聊斋》所要表现的恰恰就是这个生与死的问题。你看《聊斋》中,鬼再好,他还想变成人,他还想活着;狐仙被人羡慕,但狐仙也想变成人。人与非人,还是人好;死了,活着,还是活着好。这就是《聊斋》中的理趣。所以我有时候在讲课中,突然讲了一个新的想法后,下去便赶紧整理成文,有时记不起来了,就向同学借笔记来抄。你说这样讲课能“吃亏”吗?古人说“读书不如抄书”,抄一遍,印象很深,所以有人就拼命地做卡片。我倒不主张这样。我认为“抄书不如讲书”。如果说读书是眼到,抄书是手到的话,那么讲书则是心到、口到,讲一遍要比你抄一遍印象深刻得多。这也就是古人所说的“教学相长”的意思。所以说科研可以促进教学,教学同样也可以促进科研。

今天就讲这么多了,讲的不一定对。孔子说“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我比诸位多吃了几年咸盐,是野人,诸位是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