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敷之前的桑中女子
以往学者研究《陌上桑》的一项重要成就是上溯了罗敷形象的原型——桑林中幽会的女子,尽管她们爱情的产生最初是与远古初民祭祀高禖、空桑生人的桑林崇拜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充满了神秘色彩,但到了褪去神性色彩的《诗经》时代,桑林不再是用于祭祀、祈祷、求雨的神圣场所,而成为桑女与男子暮春之时的欢会之地,《墨子·明鬼》云:“燕之有祖,当齐之有社稷,宋之有桑林,楚之有云梦,此男女之所属而观也。”爱情由此孕育而生。可见,桑中、桑林是女性实现爱情的理想之地,大量的采桑女子在桑间濮上邂逅爱情,体验、感受爱情的喜怒哀乐,构成了《诗经》里最绚烂的一道风景线。
这些诗歌在表达方式上大多具有质朴率真、热烈大胆的特点,桑女的内心世界在毫无遮掩的情况下展现,思恋爱慕,直言不讳,相邀幽约,无所顾忌。如《鄘风·桑中》
爰采唐矣?沫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采麦矣?沫之北矣。云谁之思?美孟弋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采葑矣?沫之东矣。云谁之思?美孟庸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诗中女子在桑林邂逅心上人后,痴情地期待,热情地邀约,留恋地相送,情感炽热,不加掩饰。
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
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小雅·隰桑》中女子看到和心爱的人约会的繁茂桑林,一想到就要见到心爱的人,竟快乐到无以言表,难以抑制,浓烈坦白直露,情痴若醉。
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行与子还兮。
十亩之外兮,桑者泄泄兮。行与子逝兮。
桑园相遇,相携晚归,没有扭捏,不加抑制,爱情本来就是如此自然和谐。
“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豳风·七月)》《毛传》:“伤悲,感伤苦也。春,女悲;秋,士悲。感其物化也。殆,始;及,与也。豳公子躬率其民,同时出,同时归也。”《郑笺》:“春,女感阳气而思男;秋,士感阴气而思女,是其物化,所以悲也。悲则始有与公子同归之志,欲嫁焉。”女子因春而感怀,因春而动情,这大概是人类对爱情最原始、最动人的一种体验吧。
在冲破种种神秘的巫术力量的禁锢之后,女性第一次以敏感而自由的心灵,感受着爱情的一切美好、新鲜、痛苦、彷徨。这一方面说明在女性意识萌芽期的《诗经》时代,爱情一开始就展现出自由意识的强大生命力;另一方面也无不揭示出,此时的爱情鲜少理性、克制,女性对爱情也多停留在感性认识和某种心理情绪体验上,没有形成成熟独立的爱情观。
另外,我们还应看到这些女性对爱情的渴望、期盼、思恋,实质上反映出女性在生活上对男性的依附,并不要求人格的独立。
桑林爱情产生的基础,不是女性的精神需求,而是为了传宗接代,繁衍人口。《周礼·地官·媒氏》曰:“仲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若无故不用令者,罚之,司男女之无夫家者而会之。”周天子设立媒官,组织青年男女春日聚会,无故缺席要处罚,男女相奔不设禁,其目的就是为了增加人口数量,增强国力,春秋时代,战争频仍,人口锐减,尤其如此。尽管桑林爱情被诗的构造美化了,充满着野性、激情、浪漫,看似纯粹率真,实质上社会的功利性远大于爱情本身,女性对于爱情的接受是被动的,甚至被工具化、政治化,本质上反映出女性对自身生命价值的无知和自身生命的不自由,不自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