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文人的桃源梦

(二)宋代文人的桃源梦

宋代是一个理性思维与情感表现都极富特色的时代,文人普遍重视理性思维,他们拨开了笼罩在“桃花源”上的迷雾,寻找现实生活的气息。王安石的《桃源行》可为这一时期的代表,此时,桃源主题日益向现实回归。其诗曰:

望夷宫中鹿为马,秦人半死长城下。

避时不独商山翁,亦有桃源种桃者。

此来种桃经几春,采花食实枝为薪。

儿孙生长与世隔,虽有父子无君臣。

渔郎漾舟迷远近,花间相见惊相问。

世上那知古有秦,山中岂料今为晋!

闻道长安吹战尘,春风回首一沾巾。

重华一去宁复得,天下纷纷经几秦?[18]227

王安石力去陈言,自创新格,在陶渊明原作的基础上,凭着自己的想象,做了一番再创造。“天下纷纷经几秦?”有感于改朝换代的沧桑之变,而且隐含历代的君主统治都与残酷短命的嬴秦相类似的意思。反映出作者致君于尧舜的高远理想,故全诗的意义也就超越了歌咏桃花源的范围,而富有强烈的现实精神了。

此诗通过“儿孙生长与世隔,虽有父子无君臣”,直接揭示出了桃花源的精神实质,这就使得桃源成为一种实境,由此“桃花源”构想向实境发展。

唐宋以来,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已经逐渐成为中国士大夫追求的一种理想境界和精神归宿。苏轼在他的《和陶桃花源记并引》中写道:

凡圣无异居,清浊共此世。心闲偶自见,念起忽已逝。

欲知真一处,要使六用废。桃源信不远,藜杖可小憩。

躬耕任地力,绝学抱天艺。臂鸡有时鸣,尻驾无可税。

苓龟或晨吸,杞狗或夜吠。耘樵得甘芳,龁啮谢炮制。

子骥虽形隔,渊明已心诣。高山不难越,浅水何足厉!

不如我仇池,高举复几岁。从来一生死,近又等痴慧。

蒲涧安期境,罗浮稚川界。梦往从之游,神交发吾蔽。

桃花满庭下,流水在户外。却笑逃秦人,有畏非真契。[13]659

在这里苏轼所说的桃花源并非人间仙境,而只是一种理想境界。这种境界,可能存在于清静幽谷,更有可能存在于人们清冷澄澈的内心。苏轼谪居期间以陶渊明为心灵挚友,悉和陶诗,在自己的内心营建了一个世外桃源。“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定风波》)这就是苏轼留给我们的桃源理想和人生态度。

不仅苏轼说桃源是一种理想境界,秦观、谢枋得、张炎也是如此,只不过他们的内心已失去了“此心安处是吾乡”的豁达,他们的桃源梦几乎破灭,甚至已经破灭,桃源只是存在于其心的理想之境罢了。秦观被贬谪到郴州期间所作的名篇《踏莎行》: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19]466

秦观笔下的桃源只是作者想象中的归宿,桃源已是一个“无寻处”的世界。宋灭亡之后,谢枋得避于武夷山中,写下了《庆元庵桃花》一诗:“寻得桃源好避秦,桃红又见一年春。花飞莫遣随流水,恒有渔郎来问津。”可是他后来被强行送往大都,最后绝食而死,至此他的桃源梦已破。张炎是宋遗民词人,他的词作中桃源典故颇多,如“莫问山中秦晋,桃源今度难认”(《摸鱼子》)、“渔舟何似莫归来,想桃源路通人世”(《西子妆慢》)、“桃源去尘更远,问当年,何事识渔郎”(《木兰花慢》)、“休去,休去,见说桃源无路”(《如梦令》)等等,这些词作反映出了他内心深处的无助和对渺茫前途的哀叹,他的桃源只是理想罢了。至此,桃源只是一种存在于文人心中的理想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