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川江上“朱大车”

清川江上“朱大车”

口述:朱连昌 整理:王怡青

朱连昌(一排左四)在工地上与工友们合影

1952年4月初,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针对我抗美援朝运输线展开了“四一”大轰炸,中国人民志愿军铁道工程总队一大队伤亡惨重。当时,在我担任营级教导员职务的二大队,牺牲的同志相对较少。我们在向烈士哀悼宣誓之后,重新鼓起干劲,迎着凛凛寒风继续在清川江上修建二便桥。由于运输受阻,各大队的蔬菜和盐所剩无几,粮食也接济不上。因为营养不良,不少人得了夜盲症,但是全队士气未减,仍然充满干劲。在晚上组织抢工时,我们提出了“结对子”,就是让视力正常的同志带着患了夜盲症的同志上场,争分夺秒地铺轨架梁,以便尽早实现通车,把从祖国发出的物资通过铁路运送给前线与美军战斗的战士们。

4月12日,二便桥打桩、立排架全部结束,就等着晚上军管局的机车开过来突击架梁。按照原计划,机车于18点到达现场,可已经17点50分了还不见踪影,我们就有些着急,连忙打电话联络军管局,军管局说机车已经到了孟中里。孟中里是朝鲜的一个地名,也是一个铁路车站的名字,出站2公里就是清川江大桥了,可是大家伸长脖子望,依然看不到机车的影子。二大队队长王钧烈走过来对我说:“朱大车,你快到孟中里看看是怎么回事!”我答应了一声,拔腿便朝着车站的方向跑去。

虽说我当时是二大队的教导员,但不少人还是喜欢叫我“朱大车”,这是因为我1946年在南岔机务段经过3个多月的培训,学会了开火车的技术,并正式成为一名火车司机。当时,我们还按要求学习掌握了苏联的“三包(即包修、包检、包乘)制”。1950年底我们过江侦察,了解沿线铁路被轰炸的情况,次年就随着队伍进入朝鲜。王队长对我过去这些经历很清楚,所以指派我到车站查看机车情况。

到了孟中里车站,我一眼就看到机车停在线路上,但没有任何动静。我围绕着机车找了一圈,又攀上驾驶室,见只有司炉一个人,我就问他:“师傅,司机呢?”司炉说:“司机刚刚负了伤,去卫生所包扎伤口了。”我告诉他:“现在前方架梁的任务非常紧急!”司炉为难地说:“我知道架桥任务急,可是我不知道机车能不能开动,再说,我也不会开车啊!”听他这么说,我有了自己的想法,就下了机车驾驶室,把机车从前到后检查了一遍,重点观察水箱,好在并没有被敌机打坏,虽说一片车轮弹簧折断了,但并不是主要弹簧,机车还能开。于是,我重新攀上了机车,对司炉说:“我查看过了,机车还能开,你只管给我添煤烧火,我来开车!”司炉知道了我是司机出身,立即兴奋起来,说:“只要你能开,我就配合你!”说着他就脚踏炉门,一锹一锹地向炉子里添起了煤。

我打开风泵,松开闸瓦。随着烟室里的气不断地抽出来,我又拉开了气门,车轮开始慢慢地转动起来,发出震撼人心的轰鸣声,转眼间就到了清川江的桥头。大家看到机车来了,顿时欢呼起来,有的挥动胳膊,有的举起了铁锹、钢钎。我一面盯着前方的信号,一面在四中队副队长崔有金的引导下,把机车和装有简易架桥机的平板车连接好,而架桥机上吊着的就是二便桥的钢梁。

我操作着机车徐徐向前,推动着架桥机和钢梁上桥,到位后稳稳停住。同志们摇动卷扬机,缓缓地把第一片“工”字梁送到位再落下。架好了一片梁后,我把机车退到了岸上,吊起了第二片梁。等第三片梁落下后,同志们迅速铺枕木、钉钢轨。我坐在驾驶室里,无意间看到江水里映出机车、架桥机和人们忙碌的影子,心里不仅充满激动和喜悦,还产生了些许唱歌、吟诗的冲动。

铁道工程总队官兵和朝鲜人民共同努力,在停战后3个月就修复了朝鲜北部原有的铁路线。图为著名的清川江大桥恢复通车时的情景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之际,朱连昌(左)身穿中国人民志愿军军服与夫人孟宪芝合影留念

当第四片钢梁送上去的时候,岸上响起了防空枪——敌机要来轰炸了。但是这个时候我不能退回去,因为一片钢梁刚落下去,如果要退的话还需要把钢梁再吊起来,而把它重新吊起来和把它架上去所用的时间是一样的,那为什么不把它架上去呢?推绞磨落梁的同志们正跑得飞快,再有5分钟钢梁就能落到底了。

把钢梁落在了桥面上,天空中敌机的轰鸣声越发靠近,我立即开车往后退,可是开了20来米,机车突然开不动了。我心里咯噔一下,赶快检查气门、风泵、水表,这些都没出毛病呀!找不到原因,我急出了一身汗,忽然想到会不会是车下面的事儿。我跳下车去检查,很快就找到了车开不动的原因:抬到桥上的钢轨码得超限,挡住了机车的轮子。

就在这时,副中队长崔有金将同志们从桥上疏散下去,看到机车退不回去,又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一根钢轨少说也有几百斤,我们俩根本抬不起,但是能推得动,我俩就喊着号子使劲推,硬是把堆得冒尖的钢轨推平整了。恰在此时,包扎好伤口的司机赶了过来,攀上机车驾驶室,熟练地拉响一声汽笛,机车就拖着架桥机退到岸上安全待避。

我仰望天空,敌机已经盘旋了好几圈,挂起了照明弹,接下来就是俯冲投弹和扫射了,可是已经晚了,二便桥上车走人空。再看两岸山头上,探照灯的光柱射向天空,一门门高射炮对着敌机猛烈开火。在这种情况下,美国鬼子只能胡乱地投弹、扫射,然后掉头向着西海岸飞去。

4月17日把桥梁架完后,当天就通车了,比计划提前了5天。因为这一次行动,我被记了三等功,受到了组织的嘉奖。当晚18点,一列接一列满载军需物资和弹药的火车,以每小时20公里的速度通过二便桥,驶向前方战场。

据我们粗略估算,在这半个多月的时间内,敌机空袭多达629次,平均每40分钟就有一场大轰炸。清川江上的大桥修了炸、炸了修,最终成为一条打不垮、炸不烂的“钢铁运输线”,被载入抗美援朝战争的光辉史册。

朱连昌,1927年出生,辽宁辽阳人,1942年参加革命工作,入朝前曾任东北铁路总局(铁道部的前身之一)政治部组织科主任干事,入朝后在中国人民志愿军铁道工程总队二大队政治处任宣传委员。回国后,他在铁六局建筑大队任政委,辗转12个省,参加了宝成铁路、陇海铁路复线、枝柳铁路、京广铁路复线、鹰厦铁路、皖赣铁路等工程建设,1989年在铁四局副局长任上离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