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知青的反哺情结
春晓
作者在新广州站建设工地和农民工建设者一起过大年
在海拔5068米的青藏铁路唐古拉车站工地上组织航拍
这是1977年底出现在安徽无为孙刘村村头的一个画面:上海知青童国强考入了湖北襄樊铁路技工学校,只有30户人家的孙刘村顿时热闹起来。陶家大伯、范家婶子、刘家小妹纷纷把用来换油盐酱醋的鸡蛋,从床底下的瓦罐里拿出来,送给要出远门的童国强,一会儿工夫就把三个脸盆堆得冒尖儿。生产队队长刘来满卖了鸡蛋,说要到公路边的代销店扯几尺红绸子扎成大红花给童国强披上。
“我们村再苦也不能委屈了状元郎啊!”刘来满说。
谁知去了好久,他却空手而归,万分遗憾地说:“你们看这穷地方,别说红绸子没有,连一挂鞭炮也买不到。”
乡亲们簇拥着童国强来到村口。
年近60岁的房东刘大妈拖着疼痛的腿走到村外,依然不肯松开童国强的手,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掉。她嘱咐挑着行李的儿子刘传华:“你可一定要把小童送到芜湖再送上火车啊!”
刘来满向渐渐远去的童国强挥着手高喊:“小童,你可千万不能忘了这儿的穷乡亲啊!”
望着那一张张淳朴善良、诚实厚道的脸,童国强止不住的泪水模糊了双眼,抽噎着说:“我怎么能忘记你们呢?”
3年之后,毕业后被分配到铁四局四处修配厂工作的童国强,怀揣着单位刚发的工资,从合肥乘火车、转汽车又步行七八里路,来到了无为县太平乡的孙刘村。
走进刘传华的家,只见屋子里依然空荡荡的,除了自己上学前留下的柜子、箱子、碗橱和原有的一张破旧方桌,竟然没有添置一件像样的家具。
因为穷,刘大妈患有严重关节炎的腿得不到医治,几乎不能行走。
因为穷,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刘传华娶不上媳妇。
因为穷,三间房屋虽说由原来的茅草棚换成了青瓦顶,但四壁仍然是原来的“干打垒”,裂缝蜿蜒几可透光。眼下虽说已经到了春播季节,但因为没有钱买种子、化肥,家里承包地里长满杂草。
尽管这次给刘大妈带去了麦乳精、布料,童国强的心并没有得到多少慰藉,反而更加沉甸甸的:他们连起码的生活必需品和生产备用金都没有啊!
自此以后,童国强省吃俭用。每逢春节将至或者青黄不接的时候,他总惦记着给刘传华寄去四五十块钱。
1981年10月,童国强成了家,分到了一套住房。尽管只有一张加了块板子的单人床、两口木箱和一个自打的五斗柜,但毕竟生活条件稍微好了一些。童国强便和妻子邹淑茜商量说:“我在无为有这么一家穷亲戚,现在刘大伯去世了,咱们可不可以把刘大妈接到合肥治病,安度晚年?”
看着妻子诧异的样子,他十分动情地讲述了这家人厚道待人的一件件往事——
童国强清晨起床后,刘大妈早早地把热气腾腾的炖鸡蛋端到他面前;
换下来的脏衣服,刘大妈拿起来抖一抖装进盆里,拖着病腿一瘸一拐地走到池塘边。她蹲不下身子,一条腿只好跪在石板上去搓;
“双抢”大干消耗体力,刚到半晌,童国强和刘传华哥俩就饿了,刘大妈一瘸一拐地走几里路,给他们送来了绿豆稀饭;
烟瘾极大的刘大伯,常常从自己口袋里抽出几支“弋江”牌香烟给他解乏;
只要有一盘油水多一点的菜,刘传华总是推到童国强的面前……
“这些恩德,咱们得报啊!”童国强的声音哽咽了,妻子邹淑茜的眼睛也湿润了。他们当晚给刘大妈写信,信中写道:“您是传华的妈妈,也是我们的妈妈,赡养您老人家也是我们的责任和义务,我们真诚地希望您到合肥来安度晚年!”
一封、两封,数次相请,刘大妈总是说故土难舍。
1983年春节,童国强、邹淑茜以儿子、儿媳妇的身份回到孙刘村团聚,再次提出了接刘大妈到合肥安度晚年的事,侄子、侄媳妇看到他俩情真意切,也纷纷劝说老人,感动得刘大妈老泪纵横,可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说:“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但我年纪大了,腿脚也不方便,还有这屋子里一摊活。你们过年能来看看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童国强心里明白,刘大妈是不愿意麻烦自己、连累自己,以后寄钱便逐渐增加金额。有时因出差而耽误了汇款,他回来后干脆乘长途汽车送去。
这年年底,刘传华来信说,村里有的青年戴上了“中山”牌手表,好神气,身价也高了,找对象都容易了。童国强深知孙刘村青年找对象的艰难,当即回信让刘传华来合肥,由他和妻子一起陪着刘传华到四牌楼的百货大楼。
刘传华说:“买块半钢的就行了。”
童国强说:“还是买全钢的吧。”他掏出110元钱买了一块“钻石”牌手表,并当即配上表带让刘传华戴上。
刘传华说:“哥哥、嫂子,这钱我以后会攒了还你们。”
童国强和妻子说:“买了就是送给你的,别说‘还’的话。祝你找个好对象。”这一次,花去了夫妻俩一个月的工资。
1985年,刘传华终于娶了媳妇,但是在这个家里生活了几年以后,媳妇最终还是丢下一双儿女弃家而去。刘传华的处境更为艰辛。童国强找到在马鞍山的同学帮忙,让刘传华去他那里当民工,赚钱补贴家用。
半年后,刘大妈病情加重,嗷嗷待哺的两个小孩儿无人照看,刘传华不得不又回到了家里。而对童国强来说,他的心又揪紧了。
童国强打定了主意:孙刘村的这个家庭他要一辈子扶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