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家滩往事
张光逵
我参加新线铁路建设40多年,现已退休在家安度晚年了。在铁四局工作这40多年间,我先后当过养路工、调车员,干过办公室、工会、党务工作。但令我记忆最深、最难忘的是,1978年在汪家滩工区养路的那段经历。
1977年底,因皖赣铁路建设需要,铁道部第四工程局在安徽省合肥市、巢湖地区、滁县地区、芜湖地区的下乡知青和四局子弟中招收了96名新工人。作为其中一员,1977年12月27日,我与大家一样怀着满腔的热血,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来到位于皖南山区宁国县的铁四局新管处(现中铁四局八分公司)直属工程队报到。自此,我有幸加入新线铁路建设者的行列,成了一名正式的铁四局职工。
1978年初,直属工程队对我们96名新工人进行了短期的培训,而后编为三个班,分配到宁国、汪家滩、孙埠三个工区,担任新线铁路的养路工。
我被分到了据说最艰苦的汪家滩工区养路。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我们32名新工人到达汪家滩工区后,工班长刘少让安排我们3人一间房,十几位老师傅热情地帮我们打扫房间、擦窗户、支床铺、摆放木箱,我们的新家就这样安顿了下来。当天下午,工区在活动室(实际上是一个大库房)为我们召开了简短而又热烈的欢迎新工人大会。刘班长介绍了汪家滩工区的基本情况和对养路工作的基本要求,并针对一部分新工人的低落情绪和心中的疑惑进行了精神抚慰与思想教育。
1981年,皖赣铁路铺轨至屯溪
汪家滩地属宣城杨林公社连洲大队,四周是丘陵、山冈,近处有荒滩、坟茔,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距离最近的村庄也在3里外,而到水东镇和孙埠镇则有十几二十里,可见其是多么偏僻、荒芜、凄凉。汪家滩站说是车站,实际上是皖赣线上的一个乘降所,只有一股道,每天只有一对591/592次客车停靠,时间为1分钟。作为铁路部门设立的一个工区,汪家滩工区有两幢平房、一个食堂、一个厕所,没有自来水,只有一个人工压水井。
初到这里,我和新同事有一个同样的感受:在农村是拿锄头把,现在换成了洋镐把,且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养路,不知哪年哪月才是尽头。当初参加招工,我的理想是当一名火车司机,或者是铁路警察、车站行车人员,干机械修理也行。
至今我还记得,在我到宁国新管处直属队报到的前一天晚上,家里来了满屋子贺喜、道别的人,父母以及同学们都十分羡慕我。是啊,我家父辈及亲戚中没有一个跟铁路沾边的,现在我捧上了铁路这个“铁饭碗”,肯定是工资高、待遇好,坐火车能免票,我打心底高兴,乐得合不拢嘴。如今来到汪家滩当一个养路工,看着此情此景,就像是一瓢冷水从头泼到脚,全身都凉了。
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巨大反差,造成我情绪低落,思想压力很大。老班长刘少让、巡道工卜先佑师傅热情地找我谈心,说:“人总不能凭理想而生存,要能够适应环境。新线养路工作需要你们年轻人,它能锻炼人,铸就你们成才。”与我一起来的新同事赵玉兰、徐文明、缪正义、刁华宁、孙忆林等,他们像老大哥一样劝说我、引导我,帮助我解开思想疙瘩,理顺情绪,提高思想认识。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炼,我也就适应了汪家滩的养路工作及生活环境。
汪家滩工区新老工人有40余人,来自祖国的五湖四海,有北方地区山东、山西、河北的,有西南区域云南、四川、贵州的,也有像我这样来自江淮地区安徽的。工区承担着10公里的线路、桥梁养护任务,管辖区间北至溪大桥,南到莲洲村王家山。养路工作虽然累,但也有“巧”,这个“巧”就指一定的技术含量。刚开始拿洋镐捣鼓道砟,因角度不对,洋镐砸下去造成石子飞溅,就会打到脸上,让人直喊痛。记忆最深的是用钢叉整道床,干起来很是费劲,手磨破了皮,汗流浃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半天还整不到两节钢轨。老班长刘少让、贵州籍师傅邱忠亮走过来,给我细心讲解用钢叉的姿势、铲道砟的角度,不仅多次示范,还手把手地教,直到我掌握了整道床的技巧。后来,我在干中学、学中干,整道床、砸洋镐、起道、拨道、浆砌护坡等样样都能干。在实践中,我学到并掌握了铁路上部和下部,轨距、双轨之间高度差,曲线半径,超高和反超高,大腰和小腰,还有接头、三角坑等养路的基本知识,为我后来从事行车、铺架工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养路属野外作业,常常要顶烈日、冒严寒、遭风雨,所以工区里的老师傅们个个都是面目黝黑。养路工的劳动强度大,粮食定量为每月48斤(一般工种每月25斤)。
皖赣线宁国车站等待接车
皖赣线川岩坪大桥
养路工虽苦亦有乐。汪家滩工区原来只有十几名老工人,我们32名新工人到来后,给这里增添了活力和生机。夜晚、下雨或者下雪工休时,新老工人一起打扑克、下象棋,爱好音乐和戏曲的也不少,他们的口琴、二胡、笛子以及河南豫剧,简直可以组成一台联欢会。汪家滩的上空飘荡着欢声笑语,扫除了往日孤独、荒凉、枯燥、沉闷的气氛。老师傅王福才是山东郓城人,他和善、儒雅,我们新工人经常三五成群地到他房间,席地一围,听他说山东快书。他也不怯场,先对我们笑笑、清清嗓子,然后就口若悬河地讲起了《水浒传》里那些诙谐、生动的故事,不仅把及时雨宋江、智多星吴用、托塔天王晁盖等人物描述得惟妙惟肖,还讲述景阳冈武松打虎、鲁智深倒拔垂杨柳,一百单八将齐聚梁山泊杀富济贫、替天行道、除暴安良,讲得绘声绘色、滔滔不绝,听得我们入神入迷,如痴如醉,仿佛走进了几百年前的“水浒”时代。
喝酒划拳也是那个时期养路人沟通交流、表情达意、取乐解闷常有的方式。每到月中发工资,无论老工人还是新工人,都会三三两两地到食堂买上两个小菜、一个葱爆肉,再拿上一瓶“老白干”或“红粉大曲”,然后围着自制的活动木板桌,伸出手就叫喊着划起拳来:一心敬啊,哥俩好呀,三桃园呀,四季发财,五魁首呀,六六顺哪……众人边喝边划,几个酒量小的很快就成了“酒仙”,浑浑然进入忘我的境界。
休大礼拜对我们而言是最有乐趣、最风光的一天,新工人最期盼大礼拜。大礼拜就是每两周休息一天,食堂当天只开两顿饭。所以,到了大礼拜,我们似乎就由“第三世界”进入“第一世界”,身穿蓝色工作服,佩戴铁路路徽,揣着宁国到芜湖的临时定期铁路免票证,踏上592次列车去宣城、湾址、芜湖游玩。特别是出站检票时,掏出免票证一亮,那动作明显带有夸张成分,检票人员也就示意通行出站,如果能招来其他旅客羡慕的目光或神情,我们就登时感到身份的优越与自豪,心情甭说有多高兴了!
在汪家滩近一年的养路日子里,我除了学会和掌握养路工的基本技能外,还临时干过3个月的食堂管理员兼采购员,之后就担任兼职材料员,每月去宁国队部一次,领取材料、工具、物资,平时就在工区保管各类养路工具、机具、物资,负责每天发放、回收、堆码洋镐、钢叉、起道机、拨道器、撬棍、单轨车、铁锹等。当然了,有时还得上工地干活。工作虽然劳累、繁杂,但我认真踏实、任劳任怨地去干,因而受到了老师傅们和新同事的认可、称赞。
也正由于此,工区与直属队领导将我推荐到行车工作岗位。1978年12月底,一纸调令结束了我的养路生涯,我来到第一车务段湾址车站担任调车员,这也算是圆了我当初入路时的梦想。
一晃40多年过去了。每每回想起汪家滩的那段养路生涯,总会令我感慨、动容。时至今日,这段日子在我心灵深处仍然是那样清晰、难忘,同时我发自内心地感激那些曾经教导、支持、帮助过我的良师益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