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口南站家属大院
杨春山
上、中图为家属们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合影。下图为60年代居住在张家口家属大院的侯丽芳与父母、兄弟姐妹的合影
20世纪50年代至21世纪初,京包铁路线张家口南站旁坐落着一片老旧而简陋的居民区,它就是中铁四局四公司张家口南站基地(前身为华北铁路工程局二处张家口南站家属大院)。我们20世纪50年代出生的铁路子弟在这里度过了美好的童年和青少年时代。
几十年风雨沧桑,几十载日月星辰。伴随着时代的脚步,张家口南站家属大院见证了新中国铁路建设的发展和成就,承载着一代又一代筑路人的梦想和追求。
父辈的铁路生涯,注定了我们这一代成为“游牧部落”“中国的吉卜赛人”。开始记事时,我从长辈口中得知,我的祖籍是河南新郑,1940年前后,那里闹饥荒,爷爷去世早,奶奶领着未成年的父亲和姑姑逃荒至陕西。为了糊口,父亲经人介绍,在“包商”那里做铁路活计,一直做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
新中国成立后,百废待兴,铁路建设如火如荼。原西北干线铁路局(中铁四局前身之一)刚结束宝(鸡)天(水)铁路建设就马不停蹄辗转到集(宁)二(连浩特)铁路,继而去丰(台)沙(城)铁路施工。随筑路大军而来的家属子女浩荡跟进,成为铁路工程单位一种独特景象。为减轻对具有“半军事化”筑路大军的拖累,家属基地出现了。
四处(后几次更名为呼局、三局、华北局二处)张家口南站基地位于新火车站附近东北一侧,西面紧邻车站通往市区公路,北面是一片望不到边的庄稼地,东面挨着一条农用灌溉水渠,南面毗邻北京铁路局张家口南站家属基地及改造取直后的京包铁路,占地200多亩,近千户人家。一栋栋窑洞式结构的砖砌平房排列成行,操着各种方言的职工家属从四面八方陆续迁入,成为这里的主人。后来,张家口南站基地“饱和”,于20世纪60年代初在张家口市鱼儿山脚下又辟出一个新的家属基地来,成为铁路家属二院。从此,我们这些铁路子弟停止了“游牧”生活,随母亲开始了定居生活。最先发生的变化是孩子们改变了各自的乡音,取而代之的是统一的“铁路普通话”。接下来,家属基地功能日臻完善,有了子弟学校、粮店、供销社、卫生所、邮电所……原先荒僻的张家口南站附近,随着铁路运输带来的综合效应而发展起来,显露出勃勃生机,平添了几分热闹喧嚣。每天,我们巴望着东来西往的列车,聆听着火车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这些已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些衍生出一种特殊情愫,深深植根于记忆深处。
听父亲讲,1956年我出生时,张家口南站基地尚未落成,一家老小三代人从陕西迁来,暂住在铁路沿线的阎家屯与老鸦庄村,约2年后才搬迁至南站家属大院。两间平房,面积不超过30平方米,全部家当也就一只旧木箱、两捆铺盖卷、一堆锅碗瓢盆,公家配给每户几块床板、一张方桌、两只木凳,每月租金均要从父亲委托工资中扣除,那种简陋的条件可想而知。由于每家的情况都是如此,谁也不会攀比或笑话谁,都能心态平和地生活。又过了几年,家里申请调了一个三间房屋,情况稍好一点,但依然没有摆脱拥挤不堪的居住窘况,我的童年及学生时代就在这样一种环境中度过。
基地留守最辛苦的是女人。男人们远在繁忙的铁路建设工地上,每年一次十分难得地与亲人团聚,家中重担全都压在女人肩上:抚育子女,赡养老人,不遗余力地操持一家人的生计。许多女人还要走出去做临时工,或起早贪黑去割(卖)麦草,用羸弱的肩膀赚取微薄的收入补贴家用。
基地的孩子们多是那样皮实和不羁,他们顽皮、倔强、能吃苦、不娇气、爱劳动,特殊的年代和艰苦的环境让他们早早地历练出操持生活的各种本领,捡煤球、拾柴火、挖土豆、脱煤饼、搭院墙、盖小房等活计,样样都能上手。
基地大院犹如一个工人新村,四周是开放的,家家户户的门是敞开的,串门和走动十分随意,邻里和睦。如果谁家遇到了什么难事需要帮忙,立刻会一呼百应,大家纷纷出手援助。
基地大院最“害怕”单位派人到家里来,只要听说或看到这样的情况,大家会非常敏感地把心绷起来。不消说,准是谁家男人在前方工地“出事”了。很快,一种不安的情绪和对远方亲人的惦记、思念,就像“导电”一样迅速传导至周围多个家庭,甚至蔓延整个家属大院,并持续很长时间不能平静。
子弟学校在基地西边,20世纪60年代只有小学,70年代后办起了初中、高中,90年代后随着生源逐步枯竭,南站、鱼儿山两个基地的子弟学校停办了。回想当年上学读书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我是1963年秋进入小学念书的,从家里到学校只有5分钟的路程,和老师与同学们在一起的时光十分快乐。
然而,到了1966年夏,学校宣布停课了,后来知道是“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比我们年级高的学生们打起背包集体“长征”,到全国各地去“串联”,有的还幸运地到北京接受了毛主席的检阅。而我们和一些低年级的学生像散了圈的羊群到处闲逛、玩耍,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聚在一起弹玻璃球,跑进庄稼地里逮蝈蝈,拿着弹弓去打鸟,爬到火车上去扒煤。那些胆子大一点的还学会了像《铁道游击队》里的游击队队员一样“飞火车”,好不快活。
我们升入小学五年级后,班主任王瑞亭老师组织年级两个班学生精心排演了一出大型情景剧《收租院》,上调张家口市参加会演,引起不小的轰动,至今不能忘怀。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几十年的光阴一晃即过,我们这一代铁路子弟先后从基地走出,奔赴各个工作岗位,而许多人又子承父业,成为新一代“筑路人”。原来的家属大院剩下的多是空巢老人,因常年风剥雨蚀,房屋已经破旧不堪,与周边的城市发展格格不入,终于在2010年后,家属大院被张家口市政府列为危房拆迁改造而不复存在,原址上建起了一栋栋崭新的居民楼和商业大厦。
2016年是我的花甲之年,在阔别四五十年之后,曾经一起长大的同学们在张家口团聚,故地重游,感慨不已,所有的记忆在眼前不断浮现。而现今京张高铁、2022年北京冬奥会引发的“蝴蝶效应”正在引起“质变”:我生长的故乡亦将变得更加美丽。
组图为张家口家属大院小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