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铁军走天涯

跟随铁军走天涯

张河川

张河川

1969年和1970年,我跟父母从陕西搬到荆门,坐敞篷卡车,一车几家子,十几口人,带着著名的“炸药箱”,全部家当都在里面。小孩子轮流坐驾驶室,我坐妈妈腿上,连夜走,要走上三天三夜。到了荆门一年不到,又从荆门搬到石门,乘的是拉发电机的车,四五家人坐在箱子上。

有时搬家,会有十几辆“解放”车,插着红旗,浩浩荡荡,很壮观。一家几个箱子,拖家带口地就出发,大人们都在车厢里坐在箱子上,给小孩子在地上铺个东西睡觉,而大人们只能坐着,困了就打个盹。

在工地,我们住过干打垒房子,到了湖南时住篱笆墙的房子。地下铺一层砖,垒1米高的泥墙,上面是篱笆,糊上稻草泥。有讲究的将外墙用石灰粉涂白,里面则贴层报纸,所以那时报纸俏得很。有人从打字室拿白纸糊墙,被抓住了,受了处分不说,还从管理岗位被下放到工班劳动,丢了人还丢了好工作。房顶的吊顶是用木头打的横衬,上铺油毛毡,里面用细铁丝拉网格,再用报纸裱到上面。因为有糨糊,经常会有老鼠来啃,有时啃穿了,老鼠掉下来,啪的一声掉到正睡着的人脸上。唉,那时就这个条件。

1978年下半年,我们家搬到淮南。我爸那时是三处的一个科长,家里孩子多。分到一间半房子,我和父母住大间,姐姐们住那半间。一进门就是我的床,边上一个大床。床头的箱子,是从湖南带来的樟木箱,10块钱一个,我家买了4个。

铁路建设工作流动性强,搬迁十分频繁,施工单位职工的子女不停地跟随父母迁徙。以下两图为20世纪五六十年代铁四局经常出现的场面

到淮南相对稳定后,我们家才能置一些家当,老爷子咬咬牙,拆了几个樟木箱,先打了五斗橱,后打了大衣柜。我记得我们家在淮南是第一个有大衣柜的,大家都来参观。1984年,我们家从平房搬到楼房,最大的好处是不用排队上厕所。过去啊,一排排平房,总共有几百户,清晨大家都排长队上公厕。公共厕所少,早上5点就得起床排队。

1984年,三处盖了两栋楼。全家很兴奋,终于有机会搬楼房了,我父亲却不愿搬,因为当时住的房子有个小院子。但我妈有一个过硬的理由就是:上厕所不用排队,特别是下雨天。我们都坚决主张搬,父亲终究还是同意搬进了楼房。

我1981年在水家湖附近工作,七八个人住在一个车间里,睡大通铺。什么是大通铺?就是用木桩支撑起一大片床板,上面密密麻麻、整整齐齐摆上床铺,想拥有私人空间就撑个蚊帐,一年四季都挂着。想看书的,在里面挂上塑料布或布帘子,拉个台灯,就可以了。晚上有打呼噜的,尤其是夏天晚上蚊子多,加上闷热,根本睡不着。睡不着就一起神侃,有时还喝酒。过去的那个“小烧”劲儿大,喝二两就睡着了。冬季冷了,喝点也暖和。不下雨的时候,早上5点,段长书记就催出工。大冬天车打不着火,我们5点就起来加热水,用火烤,用摇把摇,进行预热。个把小时后,司机来就能打着火了。

我那时开挖掘机,两个师傅是贵州人。挖掘机是抚顺产的1001,由钢丝绳操纵,操纵者必须反应迅速,师傅不太情愿教技术,我们就自己边琢磨边偷学。每天下了车,我用黄油把所有活动部位都涂上,包括钢丝绳。冬天我主动去挑热水,摇车。半年后,我学会了。

我爸是处人事科科长,从不来工地看我。1981年,单位有外援任务,有机会去伊拉克。我与厂长关系好,就偷偷摸摸报了名,主要是想着可以挣钱买个免税的摩托车。可还是被父亲卡下了。他说:“你小子,偷偷摸摸报名,你也不想想你老爹是干啥的!”哎,摩托车梦破灭了。

作者(二排左五)于铁三处工作期间在工程队参加先进团支部现场会

作者(左)在铁二处工地与同事合影

作者(一排右二)在一公司工作期间参加处工会组织的文艺活动

有一年,我父亲负责定额调查。当时在抓企业整顿,规范管理,推广大庆油田“三老四严”经验。到工地上,老爷子一见到我,眼泪就下来了。那时条件艰苦,我穿着老头衫,千“洞”百孔,坐在挖掘机上,裤子跟油包子一样。我也没注意到他,继续干活。后来知道父亲抹眼泪了。

回到家,父亲说:“这样也不是个事,你给我说说以后想干啥。”我特别喜欢玩机械,就说:“先把车开好。以后呢,我想搞个管理什么的。”

“切,就你还想搞管理?就你还能搞管理?得了吧!”父亲就这样把我的积极性打掉了。那是1981年。

我父亲对我一直要求很严。我们同学12个人被分到工班,我是最后一个出来的。

1982年,我干上了段团委书记,就算管理干部了,可父亲依然不屑一顾。后来,我到二处机筑段当教导员了,父亲在三处修配厂当教导员,我跟他开玩笑说:“咱俩儿管的是一个行当,看谁管得更好。”

再来聊聊职工探亲的事儿吧。

我师傅是毕节人,请探亲假,20天的假期,但路程假40天,当时大家羡慕坏了:我的乖乖,40天路程假!

临行前,师傅将棉袄拆开,把一年积攒下的一百多块钱缝进去。都是10块的,外面留三五块路上用。背个被子,带个背篓,装着攒的劳保手套,回去拆了织线衣。

师傅从淮南坐火车到芜湖二坝得一天,在码头上待一天,花两块五坐船到遵义。当时葛洲坝还没修,到宜昌要倒码头,坐船到了遵义后坐汽车到毕节,然后再坐大车或拖拉机到县城。为啥带被子?走路还要4天。走到途中住定点的人家,住一晚吃顿饭,给5毛钱。到家顺利的话得十五六天,稍有耽搁得20天,所以路程假要40天。回家探亲真苦!

探亲假休完了,有的职工很纠结:回还是不回?回去又受罪。

作者(三排右二)在合肥局机关参加局团代会

重庆山区也是如此。有次我们在毕节开会搞活动,我体会到确确实实不容易,何况现在交通这么发达。这些老工人,当年参加工作时最小的十三四岁,工资不高,到1998年、1999年这部分人相继退休,不到60岁,最高工资也就六七百块钱。他们是在我们企业最困难的时候走的。一处也有这种情况,148人从六处调来的坚决要办理退休,因为退休就可以拿退休工资了啊!当时一处困难,发不出工资。他们走后,我们上朔黄、到上海大众,有活干了。大众项目部的工人,一个月都两三千块,所以那批老工人退休后损失很大。忠县的一个县长跟我说:“这批人年轻时到铁路上,村里人非常羡慕,每月往家寄三十五十的。现在老弱病残了,成了我们的扶贫对象。”

作者(右二)在青藏铁路工地食堂检查工作

咱们四局的历史,最不该忘的是这些人。这些故事,如果我们不说,再往后就被埋没了。他们真正给四局做了贡献,体现了无私奉献、献了青春献子孙的精神。

作者(前排左四)参加项目部工地春节活动

作者(左一)参加摄影开幕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