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楼及其杨派武生表演艺术

一、杨小楼及其杨派武生表演艺术

杨小楼(1878—1938),名三元,小楼为艺名,原籍安徽省怀宁县,生于北京,出身于梨园世家。祖父杨二喜,是京剧武旦演员。父亲杨月楼,是著名武生兼老生演员。杨小楼从小受家学熏陶,热爱戏曲。8岁入小荣椿科班第二科学艺,排名春甫,从名师杨隆寿、姚增禄、杨万青、范福泰等习武生,由杨隆寿亲授《八大锤》、《蜈蚣岭》、《探庄》、《武文华》等剧。在科期间,曾演出过《锤换带》、《双观星》、《恶虎村》等戏。光绪十六年(1890),小荣椿科班因财力不足而解散,杨小楼未满期而出科。第二年,其父杨月楼病重,临终前托孤于谭鑫培。谭收杨小楼为义子,排名“嘉训”,指导和培养其学艺。杨小楼从谭学得《战宛城》等戏,谭还请王福寿为其教授《状元印》。18岁时,因搭班困难,常去白云观与道士交游,学道教拳术和练静坐养气内功,为他以后把习拳养气的道理用于舞台之上,形成其精细的艺术内功奠定了基础。19岁搭双奎班,担任武行。因正值倒仓,不受人重视。有一次演《挑华车》,杨扮好了岳飞,扮演高宠的主角王八十嫌他个子高,要管事临时换人,杨小楼一怒之下辞班。后经周春奎介绍到天津,搭入聚兴茶园义盛合班。在此班,杨小楼亦不被重用。他回京后住在京郊八里庄的一个破庙里,痛下决心,刻苦练功。经过数月的起早贪黑,勤学苦练,不仅武功大有长进,嗓音也有所恢复。一个过路的戏班发现了他,邀至通县演出,杨小楼仍以《挑华车》亮相,一炮打响。随后,他又被邀至天津福仙茶园演出,声誉鹊起。24岁回北京,搭入梆、黄合演的名班宝胜和,以“小杨猴子”的艺名登台献艺,颇能叫座。不久,杨小楼又应邀赴天津下天仙茶园演出,以《艳阳楼》等剧名噪津门。返京后,杨搭入谭鑫培的同庆班,拜名武生俞菊笙为师深造,掌握了《挑华车》、《铁笼山》、《艳阳楼》、《金钱豹》、《晋阳宫》、《混元盒》等俞派武生名剧的精华,并向张淇林、牛松山学会《安天会》、《林冲夜奔》等昆曲戏。谭鑫培亦非常器重杨小楼,在艺术上悉心指导。杨虚心求教,通过学演《战宛城》、《镇潭州》、《下河东》、《别母乱箭》等剧,深得谭派艺术的精髓。1906年,杨小楼被选入昇平署,成为内廷供奉,常入皇宫演唱,深得慈禧太后的赏识。1908年,杨小楼自行挑班,在中和园演出,与他同台的名伶有黄润甫、许荫棠、钱金福等。1912年7月,杨小楼首次赴上海演出,在大舞台演出了《青石山》、《长坂坡》、《连环套》等剧,观众如潮,盛况空前。1913年,杨小楼在北京组建喜庆和班,并与田际云合股筹建第一舞台。1914年6月9日,第一舞台建成,杨小楼担任总经理。这是一座能容纳2400多观众的现代化剧场,当时在北京首屈一指。1914年以后,杨小楼先后与谭鑫培、刘鸿声、陈德霖、王瑶卿、黄润甫、王凤卿、钱金福、梅兰芳、尚小云、荀慧生、朱琴心、高庆奎、余叔岩、郝寿臣等名家合作,除经常在北京演出外,还曾赴天津、上海、汉口等地演出。在此期间,他与王瑶卿合作,修改上演了《长坂坡》,使这一出原本情节单调松散,表演平平的剧目,成为一出剧情紧凑精练,表演丰富优美的武生名剧,杨小楼因主演这出戏而被观众誉为“活赵云”。1922年他与梅兰芳合作,将他在1918年排演的《楚汉争》改编为《霸王别姬》上演,使原来四本分两次演出的剧目,压缩精练为一场演完。在这出戏中,杨小楼和梅兰芳两位艺术大师的艺术天才得到了充分的发挥。梅兰芳塑造的虞姬形象和杨小楼塑造的项羽形象,成为我国戏曲舞台上古代英雄、美女的艺术典型。他还与侯喜瑞、郝寿臣合作,排演了《连环套》、《野猪林》等生、净名剧,塑造了绿林英雄黄天霸、林冲等艺术形象。

杨小楼以他卓越的艺术才华被称为“武生宗师”,与梅兰芳、余叔岩并列为民国年间京剧的三大代表人物。作为一代宗师,他有常人难以比拟的天赋条件:他生就一副身材魁梧、气宇轩昂的大丈夫形象,面额丰满,五官端正,剑眉高挑,双目炯炯,浑身充满阳刚之气。他的嗓音,高低宽窄无所不备;音色华美,响亮爽利;特别善于抒发英雄豪杰的豪情壮志。故他不论扮演朝廷将帅,还是绿林豪杰;不论是素脸,还是勾脸;不论是长靠,还是短打,都能满台生辉,光彩照人。

作为一代宗师,他在勤学苦练上又比常人多下过许多功夫。他从小秉承家学,又师法俞菊笙、杨隆寿、谭鑫培、王楞仙等名家;除了在坐科时打下了扎实的基本功之外,出科后又不断向京剧、昆曲界前辈学习请教,并吸收了道家的拳术和内功,博采众长,形成文武、昆乱不挡,长靠、短打兼能,唱、做、念、打无一不精的艺术风范。杨小楼的武生唱腔是在奎派(张二奎)的基础上根据自己的嗓音条件和武生戏中的人物需要创造出来的。在他之前的武生演员,重武轻文,很少讲究唱功。杨小楼则不然,他除了对做、打精益求精外,对唱念亦毫不放松。他把戏曲的唱、做、念、打看作一个整体,灵活运用,为塑造舞台艺术形象和刻画人物性格服务。对此,他在与剧作家翁偶虹的一次谈话中有生动精辟的论述。他说:“按理,武生戏是不必在唱工上下功夫的。……可是我有个想法,咱们的戏是唱、念、做、打,五花八门。一出戏总打不念,等于一锅浆糊,糊里糊涂;可是,只念不唱,那也是干巴巴的,等于干咽烙饼,不就点菜,开不了胃口。尽管少唱,只要你张嘴上胡琴,那可就提神了!”他举例说:“我唱的《连环套·拜山》一场,没有那句‘保镖路过马兰关……’你说干不干?还有那出《长坂坡》,没有那几段散板,一场接一场的起打,即便有‘抓帔’、‘掩井’,也演不出赵云那种七进七出的战斗层次。有时,我的唱儿,台下也给叫好,我心里说,我唱得有什么好?只不过唱的是地方就是了。”杨小楼特别强调“情”在戏曲中的统帅作用。他对翁偶虹说:“我的戏,不论唱、念、做以至打,都演得是一个‘情’字。书情戏理嘛!演不出情理,还成什么唱戏的?’《冀州城》那场‘城楼’,马超从敌人手里接过被敌人杀死的妻儿尸首,您说,这时他的情应当如何?怎么演?要按马超那股子有勇无谋的性子,瞪眼大骂,喝兵攻城,还有什么戏情好看?这里只能多唱几番,把马超那种既痛哭妻儿,又无奈敌人的心理,痛痛快快地演出来,这才是《冀州城》的马超,而不是《战渭南》的马超。咱们的戏,就是这样,似乎没理而又大有道理。您说,《空城计》的司马懿,看到四门大开,只需要几分钟的功夫,就能决定进与不进。哪能在城下等着诸葛亮大唱〔慢板〕,又加〔二六〕,才想到‘前队改为后队,兵退四十里’?《冀州城》的马超,当然不会在战场紧急的当儿,哭妻痛子地唱起来没完,还来两个‘僵尸’;可是,如果不这么演,您说马超还有戏吗?我的唱儿,就是为了把角色的情唱出来,把他们的身份唱出来,也打算把发生事件的地点、光景点出来。”[17]杨小楼在这里,不仅强调了“情”在戏曲中的重要作用,而且还提出了正确处理生活中的情理和戏曲中的情理之间的关系,即生活真实和艺术真实的问题。由此可见,他之所以能取得卓越的艺术成就,是与他对戏曲审美特征的深刻理解密不可分的。这样的认识,在当时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作为一代艺术宗师,杨小楼高出一般武生演员的还有,他从来不单纯卖弄武艺,为武打而武打。他非常善于用他所掌握的武功技巧塑造人物,刻画性格。他的武打因戏而异,因人而异,能打出人物的性情和灵魂。他用他的艺术实践创造了“武戏文唱”这一被演艺界、理论界广泛推崇的美学原则。梅兰芳作为与杨小楼长期合作的艺术大师,对杨小楼“武戏文唱”的美学原理体会极深,推崇备至。他在《舞台生活四十年》第三集中专门谈了他对杨小楼“武戏文唱”的美学见解,他说:

武戏虽然以武打当作戏的主要内容,但是武打这一种技术和舞台上的其他的动作一样,都是表演手段之一,它们都必须和生活内容、思想内容结合起来,不是单纯的卖弄武功。凡是唱武戏能达到这个标准,或者朝着这条道路发展的,我们称之为‘武戏文唱’。杨小楼先生武功练得最到家,腰腿的柔软,翻扑的矫健,都到了惊人的程度。他到了舞台上,不但不忽略表情,而是突出地表现每一出剧中的人物性格。……《金钱豹》这出戏,一般都是在抛杈的场中翻一个‘台漫’。前半场金钱豹穿着两件褶子,载着大额子、翎子、狐尾,这种扮相是很难想象翻筋斗的,但杨先生就在这种条件下翻筋斗。当金钱豹要变一个书生的时候,一般的演法是在念‘你且闪开了’之后,唱一句吹腔的上句,转身走进下场门,然后换出另一个化身书生唱下句。杨先生在这里充分发挥他选择表演手段的艺术修养,翻了一个筋斗,给这个角色加了一笔强烈的色彩,有如画龙点睛。我记得他念‘闪开了’,在唱和锣鼓中,一个虎跳翻进下场门。他在摇身一变的时候选择了翻筋斗的表演是非常恰当的。我感到他穿一身平金褶子,戴着大额子、翎子、狐狸尾,在起翻的时候,格外显出五彩斑斓的凶猛形象。他曾对我说,穿着这一身累赘的服装翻筋斗是相当困难的。但他这样做并不是向观众卖弄一手,而是为了符合剧情。《金钱豹》这出戏,有的人演的时候只着重技术表演,但杨先生不肯轻易放过一个创造的机会,终于刻画出这豹精的特性。

作为一代艺术宗师,杨小楼非常注意艺术的完整性和整体美。他的戏不仅唱、念、做、打精湛,而且服饰扮相亦很讲究。服装讲究颜色的搭配和衬映及与人物性格和环境气氛的和谐,脸谱讲究含蓄蕴藉之美。不论是传统戏的造型,还是新编剧目中人物的装扮,他都能根据人物的身份、性格和环境加以设计,推陈出新。如他扮《闹天空》中的孙悟空,在‘偷桃’、“盗丹’等场,穿戴黄色蓝团龙的智多衣和加球饰的硬壳“钻天盔”,代替与此时孙悟空身份不相符的“猴衣猴帽”;他扮《夜奔》中的林冲,将传统的“梢子帽”改为范阳笠式的“林冲盔”,蓝布箭衣改为青绒箭袖;在新编剧目《霸王别姬》中扮演项羽,创造了“八面威”式的“霸王盔”;在《坛山谷》中扮演姜维,大胆戴用了“夫子盔”,穿加斓绿蟒,成功地塑造了晚年时的姜维形象。杨小楼以他毕生的心血,塑造了《长坂坡》中的赵云,《霸王别姬》中的项羽,《灞桥挑袍》中的关羽,《坛山谷》中的姜维,《宁武关》中的周遇吉,《镇潭州》中的岳飞,《挑华车》中的高宠,《晋阳宫》中的李元霸,《八大锤》中的陆文龙,《连环套》、《落马湖》、《恶虎村》中的黄天霸,《蜈蚣岭》中的武松,《英雄会》中的黄三太,《宏碧缘》中的骆宏勋,《艳阳楼》中的高登,《金钱豹》中的金钱豹,《闹天空》、《安天会》中的孙悟空,《五人义》中的周文元等一系列的舞台形象。他擅长的戏在二百出以上,常演的也不下四五十出。

1931年,日本帝国主义制造了“九·一八”事变,侵占了我东北三省,全国人民抗日救国的热情空前高涨。杨小楼在爱国主义精神的感召下,于1934年排演了表达爱国激情的剧目《坛山谷》、《甘宁百骑劫魏营》。杨小楼扮演甘宁在剧中激励士兵英勇杀敌的大段念白,将抗敌御侮的壮志豪情,抒发得淋漓尽致。剧场中的观众无不为他那铿锵有力、慷慨激昂的呼唤激动得热血沸腾。1937年抗战爆发前夕,冀东伪政权的首脑、大汉奸殷汝耕在通县庆寿,举办盛大堂会,用重金邀请杨小楼演出,杨严词加以拒绝。日本帝国主义侵占北平以后,杨小楼很少公开演出。1938年阴历正月十五病逝。

综观杨小楼的一生,他不仅是一位热爱戏曲事业,虚心学习,勇于探索,勤于实践,成就卓著的艺术大师,而且还是一位品德高尚的爱国志士。得杨小楼亲传或宗杨派艺术有成就者有刘宗杨、孙毓堃、茹富兰、李万春、高盛麟、李少春、王金璐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