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庆社的分裂与昆弋班的瓦解
民国二十四年(1935)九月,荣庆社在天津演出时,白云生因经济问题与荣庆社其他演员发生纠纷。回到北平后白云生策划侯瑞春致信给乡下的祥庆社箱主侯炳文,愿与合作。侯炳文(1895—1952),高阳县河西村人,原与其弟兄侯万钟、侯登科均为箱倌,1934年购置戏箱,邀宝立社散班时的演员,借王香斋的班牌,组建祥庆社演出于乡间。侯炳文接信后欣然同意与侯、韩、白合作。1936年初,在宣武门外李铁拐斜街华风楼,侯瑞春携张文生出面向侯成章提出分箱。当时荣庆社戏箱的股东,以侯成章、侯永奎(侯益才已故,其子是少班主)、马祥麟(马凤彩年老,以其子管事)为一方,侯瑞春、韩世昌为另一方,已形同冰炭,侯成章被迫答应分箱,具有25年历史的荣庆社遂告分裂。分箱后,侯瑞春添置行头,与侯炳文的祥庆社合箱,更名为北京祥庆昆弋班,于1936年4月赴天津小广寒戏院演出。主要演员有韩世昌、白云生、李凤云、张文生、魏庆林等。为了扩大影响,临时特邀息影舞台的王益友演出《夜奔》,朱玉鳌演出弋腔《撞钟分宫》,南昆曲师徐惠如串演《燕子笺·狗洞》等。此后又巡回演出于山东、河南、湖北、湖南、江苏、浙江6省12城市,扩大了北方昆弋艺术的影响,历时两年多。
荣庆社分箱后,侯成章引退,回高阳河西村老家闲居,由两位少班主侯永奎和马祥麟收拾残局。他们一方面维持在哈尔飞戏院的营业演出,一方面得到戏曲家齐如山、报界张季鸾等以及昆曲业余爱好者的支持与捐助,得以补充行头,重组戏班。北平业余昆曲界为表心意,集资定制紫红绒面大型守旧一幅,上面用钟鼎文金线绣成“荣庆昆弋社”5个大字,以作标志。为扩大影响,在西单石驸马大街曲家王西澂寓所,以此绒幕为背景,由《世界日报》记者魏某为荣庆社各位演员拍摄个人或合演的剧照数十帧,这也为北方昆弋留下了珍贵的形象资料。
昆曲《芦花荡》侯益隆饰张飞
荣庆社重组后不久赴天津北洋戏院演出,后又与天外天游艺场签订了长期演出合同,从此以天津为大本营常年演出,每年有几次来北平作周期性演出。这一时期荣庆社的主要演员有:侯永奎、马祥麟、郝振基、陶显庭、马祥麟饰王昭君 陶振江饰马童侯益隆、吴祥珍、白玉珍、张荫山、陶振江、白敬亭、侯永立(老生、侯永奎族兄)、许金修、景和顺(武生)、崔连和、王鹏云、刘兆兰(净)、孟宪林(武生)、高景山(丑,笛师高景池之弟)、笛师侯玉和等。马凤彩和侯益太因年老在班中仅担任辅配角色。其中侯永奎(1911—1981),工短打及长靠武生、红净、武花脸、文武老生,戏路极宽,嗓音高亮激越,形象雄伟凝重,红净戏得陶显庭、郝振基等传授,擅演《斩秦琪》、《古城会》、《华容道》,尤以《单刀会》在陶显庭之后称独步。武生戏得张荫山及盟兄张文生指导,深得王益友表演特点的精髓,擅演《夜巡》、《打虎》、《探庄》、《蜈蚣岭》。尤以“一场干”的《夜奔》为佳,有“活林冲”之誉。民国二十三年(1934)得尚和玉器重,被收为徒弟,继承了尚派剧目《四平山》、《艳阳楼》、《铁笼山》等,但始终未脱离昆弋班。马祥麟(1913—1994),工旦,文武兼备,表演细腻,代表剧目如《出塞》、《水斗断桥》、《借扇》、《刺梁》、《思凡》、《琴挑》等,还擅演昆弋耍笑戏《说亲顶嘴》、《打杠子》、《打刀》、《荷珠配》等。重组荣庆社后,侯永奎和马祥麟合作排演了本戏《义侠记》、《钗钏记》、《千金记》、《青石山》等。又如吴祥珍(1908—1990),刀马旦、武旦戏《天罡阵》、《棋盘会》、《快活林》等为代表剧目,生行大官生《长生殿》中唐明皇,小官生《贩马记》中赵宠,巾生《玉簪记》中潘必正,雉尾生《连环记》中吕布,武小生《对刀步战》中李洪基等都很精彩,为侯永奎、马祥麟的最佳辅佐。许金修(1883—1939)是前辈武丑,尤以矮子功闻名,绰号“草上飞”,因与侯瑞春失和,曾脱离荣庆社,荣庆社重组后,侯永奎和马祥麟邀其入班,代表作如《偷鸡》、《盗甲》、《盗杯》,尤以昆弋班独有的《冯茂盗瓶》矮子功为绝技,如配演《义侠记》武大郎显魂托兆之矮子窜桌、《闹昆阳》之郅君章、《嫁妹》之驴夫鬼、《三岔口》之刘利华、《艳阳楼》之秦仁都有独到之处。民国二十六年(1937)夏,马祥麟、侯永奎深感后继无人,乃出资开办荣庆小科班,招收子弟20余人,不料遭“七·七”事变,无奈遣散。
《出塞》景和顺饰王龙
昆曲《盗金瓶》许金修饰冯茂
在南方巡演的祥庆社历尽艰辛,于1938年3月6日回到天津,不久进入北平,首演于六部口的新新大戏院。后来,韩世昌、白云生邀请庞世奇加入,在哈尔飞、吉祥、长安等戏院演出。这一时期的祥庆社主要演员有:韩世昌、白云生、庞世奇、魏庆林、刘庆云、张文生、侯炳武、唐益贵(工架子兼摔打花脸,也唱袍带花脸)、侯玉山、白建桥(因年老由小生改应文丑,不久息影舞台,定居天津)、郭凤翔(原工正旦、花旦,因年老改应老旦)、王树亭(工武净)、王荣萱(工文武小生,侯益太弟子)、崔祥云(小生、武生兼刀马旦,王益友弟子,束鹿祥庆社学艺)、王祥寅(正旦兼贴旦,王树云弟子,束鹿祥庆社学艺)、李凤云(女,贴旦)、冯慧祥(刀马旦,刘庆云、马凤彩弟子)、孟祥生(文丑,白云亭弟子,束鹿祥庆社学艺)、王少友(小生,王益友之子)、陶小庭(名鑫泉,工老生兼花脸,陶显庭之子)、杜景贤(文武净,侯益隆弟子)、郭文范(武净,侯玉山弟子)、刘福芳(文丑,白云生外甥)、萧建勋(武丑,杨德山弟子)等。还有几个跟班学艺的10余岁子弟,如赵小良、张小楼(工武生,张文生之子)、魏玉峰(工老生,魏庆林之子)、王春喜(工武净,王金锁长子)、高小山(工武旦)、张小木(工小生)等。笛师侯瑞春、高景池;鼓师侯建亭、朱可义等。韩世昌和白云生合作,采取了串折子的办法,陆续整理排演了一大批本戏上演,如《金雀记》、《狮吼记》、《玉簪记》、《西厢记》、《连环记》、《百花记》、《风筝误》、《渔家乐》、《牡丹亭》、《白蛇传》、《紫钗记》、《长生殿》、《翡翠园》、《钗钏记》、《铁冠图》、《蝴蝶梦》、《奇双会》、《三笑姻缘》、《霞笺记》、《桃花扇》等,还有以小生为主的《绣襦记》、《西楼记》、《红梨记》、《金不换》等。这是韩、白合作的最佳时期,也是白云生改应昆曲小生以后的黄金时期。
民国二十八年(1939)七月下旬,荣庆社正在天津法租界新中央戏院演出,遭水灾袭击。该戏院地形低洼,荣庆社全部行头被毁,演员四处避水,又逢炎热瘟疫,张荫山、陶显庭、唐益贵、侯永立、许金修、侯益隆等相继染病逝世,不久马凤彩亦病逝故乡,郝振基幸免,返回故里息影舞台。荣庆社遭此打击,无形瓦解。
民国二十九年(1940)四月,在北平演出的祥庆社也营业不振,入不敷出,亏空日甚。经与班主侯炳文协商,由韩世昌和白云生率班去保定演出,营业尚佳,聊补亏空。五月底,韩世昌回北平。白云生率班又往石家庄等地演出,营业不佳,难以维持,于是报散。部分已在北平定居者返京另外谋生,其他人员如侯玉山、张文生等皆返乡务农。至此,职业的昆弋班全部绝迹,北方昆弋艺术在乡下仅靠农民业余昆弋子弟会维持活动保持余脉;在北平散落的昆弋艺人,则通过参加业余曲社的一些活动或偶然与皮簧班的合作演出,使昆弋艺术得以不灭。如侯瑞春、韩世昌、田瑞庭等陆续在北京国剧学会昆曲研究会、中国大学和辅仁大学曲会教曲;韩世昌还传授给皮簧演员蒋英华、周金莲、白玉薇、李金鸿、梁小鸾、章遏云、黄玉华、李世芳、童芷苓、童葆苓、虞俊芳、厉慧芳等人昆曲剧目,并教朝鲜舞蹈家崔承喜学习昆曲舞蹈身段。1942年,韩世昌经友人王雅恒策划,向其师侯瑞春提出分家单过。侯瑞春与韩世昌因此而决裂,侯搬出共居的打磨厂德泰皮店寓所,应聘往尚小云的荣春社教昆曲,并为尚小云演出昆曲司笛,1948年返回故乡。早于民国二十三年(1934)就脱离舞台的王益友,先应邀为名票朱作舟教曲,后来曾先后在汇文中学曲社、一江风曲社、工商曲社、北京大学艺文研习会昆曲组等教曲,培养了众多的业余昆曲爱好者,民国三十四年(1945)在北平病故。他的学生——业余曲家张荫朗据其生前所述,整理并出版了他的传世之作《昆曲身段要诀》。荣庆社解体后,侯永奎和马祥麟以及田瑞庭、田菊林、白鸿林(生兼丑)等曾先后参加童芷苓班、梁雯娟班,以“皮簧昆曲两下锅”的形式坚持演出,后马祥麟流落济南、芜湖教戏、配戏谋生。
《夜巡》侯永奎饰卞九洲
民国三十一年(1942)三月至六月,借凑局性的昆曲大会契机,韩世昌、白云生与侯永奎、马祥麟捐弃前嫌,恢复同台演出。民国三十二年(1943)四月,白云生第三度组织庆生社,当时北平的昆弋演员只剩韩世昌、白云生、刘庆云、魏庆林、常连泰、李凤云及鼓师朱可义等几人,难以凑成一个正式的营业性戏班,只好在演出时邀请定居在天津的侯永奎、王朋云、田瑞庭、田菊林、张德发等参加,并邀请在京的南昆笛师高步云合作。从民国三十二年至三十七年间(1943—1948),断断续续在北平的吉祥、华乐、长安等戏院演出,坚持最长的是在灯市东口建国东堂,由于该处不收园租,只要灯水钱,才得以坚持演出半年之久。由于物价奇昂,市面凋敝,昆曲卖座更差,有时扣除侯永奎等天津来往路费,所剩无几。台上人手奇缺,又无力出资外面邀角,幸得业余曲友热心协助,如张荫朗、傅雪漪、李体扬等常担任所缺角色或垫演单出戏,吴龙起、刘吉典、张琦翔等在场面伴奏上帮忙,勉强维持演出。由于演出无定所,班社无定员,后来将庆生社改称北平昆曲社,至民国三十七年(1948)五月以后,演出难以维持下去而只好中辍。韩世昌因失去演出收入,生活困窘而搬出居住了30多年的德泰皮店寓所,迁居东直门内白衣庵9号。韩的外甥在西直门外万牲园门口摆茶摊,韩世昌亦常去照料。其他昆弋演员生活更加困苦,如高景池偕施砚香合做小生意糊口。
综观民国年间北京昆弋班的活动,经历了重振的兴旺和衰微的冷落两个不同时期。其所以能兴旺于一时,是因为有以下原因:一、大量的经典剧目;二、在唱腔和念白方面既符合昆弋传统规范,又带有浓厚的乡土特色,风格独具;三、在场面伴奏方面,既有“苏家伙”伴奏的昆曲,又有“广家伙”伴奏的昆戏和高腔戏,更有用唢呐伴奏的“水磨高腔”戏,四、在行当分工、脸谱扮相、服装砌末、火彩血彩等诸方面都渊源深广,精妙独到;五、最重要的是有一批艺术精湛的著名表演艺术家艰苦奋斗。昆弋班由兴盛走向衰微,也有以下原因:一、昆弋班的组织体制沿袭了乡土班成例,不适应长期在城市的经营;二、缺乏后续的艺术人才,出现青黄不接,行当不齐的断代现象;三、昆弋班演出剧目仅是传统单出戏、轴子戏,至多是串折子的本戏,极少新编剧目;四、艺术表演体系上保守,除了侯瑞春、韩世昌、白云生、田瑞庭等少数几人向南昆曲家学习有所进取外,整体上看从清末以来,陈陈相因,无论是表演,还是唱腔,没有新的突破,对观众缺乏长久的吸引力;五、昆弋的演员多数来自河北农村,文化素养不高,有一些演员,特别是著名的演员,经不起腐化生活的诱惑,沾染了不良嗜好,结果,或损害内部的团结,或自毁艺术前程;六、社会的动荡和自然灾害。以上种种原因,使北方昆弋这朵艺术的奇葩过早地凋谢了,它的再一次吐露芳香,只有等待新中国的阳光雨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