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单口莲花落到西路莲花落

二、从单口莲花落到西路莲花落

莲花落在北方,通常有西路和东路之分。事实上,应是东、西、北三路。所谓“路”,是以京奉铁路为界标。西路,是指京奉铁路西的北京周围及天津以西宝坻一带;东路,指京奉铁路以东或路南,即天津以东、唐山周围、辽宁西部、承德南部和赤峰一带;北路,指京奉铁路以北迁安、遵化、抚宁一带。北路影响不大,后渐式微。

清乾隆年间,社会的稳定和商品经济的发展,为莲花落等民间艺术的发展创造了机遇。部分莲花落由乞食手段逐渐转化为艺术表演,相继出现专业的莲花落艺人,在北京城及周围房山、顺义、平谷、通州、大兴、门头沟等地进行艺术活动,内容上早期的宗教色彩与庸俗内容淡化殆尽,大量增加了依据唱本和说唱莲花落的故事改编的节目,如《杨二舍化缘》、《小姑贤》、《王二姐思夫》等。据传,乾隆南巡,吏部天官刘墉和梅卿陪往。行至高梁桥令龙舟靠岸,刘墉陪乾隆帝下棋,梅大人在岸边散步,唱了一句,乾隆被这一句吸引,问梅唱的什么。梅说:唱的是戏,不是一人班戏(指木偶),是蹦板莲花落。从此,在北京西郊金钟庙挂牌,唱莲花落的艺人都供奉乾隆爷,并以“梅”字为师。“在京西新城一带的西路莲花落流行一时”[9]。传说难以为据,但却反映出清代前期京西金钟庙、新城以及北京四郊县镇、乡村中,单口莲花落的流行情况,以及单口莲花落到西路评剧,所经历的“对口莲花落”过程。这时,对口莲花落的演出已经发展到一生一旦“二小戏”的阶段。

清光绪十九年(1893),天津宝坻莲花落演员乐不够、金叶子和韩九龄、王方、马喜顺、李方、马三、马四、王仲元、史春鲜、张来、王殿佐等来到北京,在什刹海荷花市场搭席棚演出,“这是第一批农民艺术家带着自己粗犷的蹦蹦艺术,闯进了紫禁城……使京都人民耳目一新。从此西路评剧就在北京扎下了根”[10]。

乐不够、金叶子等人的莲花落,已从对口发展到“拆出”,不再是仿学式讲述、介绍,也不再是一人分饰几个角色。它有了行当,即小旦、小生、小丑,如兄弟剧种那样,每个演员专饰一个剧中角色,讲自己的语言,唱自己的腔,演自己的经历、故事。有时,剧情复杂还多出扮演其他类人物的行当表演,如近若花脸类表演,但行当特点稚弱,不鲜明。唱腔上,它有两个独特的重要手法,“一是喇叭牌子的句尾加帮腔,如《冯奎卖妻》之‘卖妻’一折戏中,运用这一手法,悲剧气氛更加凄凉。一是〔快流水板〕时,无任何伴奏的对口干唱(俗话叫‘干咬’),充满激情,丰富了表现力”[11]板式上,有了〔引子板〕、〔散板〕(又称〔哭板〕)、〔慢板〕(又称〔欢调〕)、〔流水板〕、〔垛板〕等诸多板式,能够表现各种复杂感情。伴奏上,采用梆子编制,增加板胡(又称大弦)为主要乐器,加上笛子唢呐等,为文场;武场则是大锣、小锣、铙、钹等打击乐。表演上,虽然没有兄弟剧种那样完整的表演程式、规范,但从代言体改成角色自身演绎,每个人物都有了自己贯穿始终的人物举止、形态,既有大量真实生活的选择性再现,也有一些戏曲的路数,如上场、下场、对白、开唱等等,都沿用了戏曲的做法。

剧目方面,出于生存、发展需要,北京莲花落从少到多,从单一到复杂,从小戏到大戏,从大戏到连台本戏,先后移植、改编、创作了很多剧目。据《宝坻文史资料选辑》所载剧目有:

《杨二舍化缘》又名《王美容观画》、《花墙对诗》。

《小王打鸟》又名《孤存打鸟》、《龙凤配》。

《借女吊孝》,又名《单吊孝》。

《茶瓶记》,《九巧传》一折,又名《单宝童投亲》。

《巧奇缘》,又名《吴家花园》、《东斗星》、《邱瑞白》。

《小姑贤》,又名《王登云休妻》。

《小姑不贤》,又名《顶锅》。

《蜜蜂计》,又名《二美夺夫》、《董良才招亲》、《双招亲》、《秦家花园》。

《杀子报》,又名《阴阳报》、《油坛记》、《清廉访案》、《通州奇案》。

《杀白薯》,又名《石匣记》。

《刘公案》,又名《满汉斗》、《清烈传》、《刘同勋私访》、《双旋风案》、《乾隆下江南》、《铡叶阁老》、《三打官门》。

《拾万金》,又名《李翠莲上吊》、《拾金钗》、《刘全进瓜》、《砸经堂》。

《铁莲花》,又名《丁僧扫雪》、《扫雪打碗》。

《打狗劝夫》,又名《赵连弼借粮》、《德孝双全》、《和睦家庭》。

《三节烈》,又名《三女除霸》、《王定保借当》、《绣鞋记》、《春秋素烈》、《双莲宝琴》。

《花魁从良》,又名《占花魁》、《卖油郎独占花魁》、《瑶琴女》。

《李香莲卖画》,又名《水牢记》、《双官诰》。

《小过年》,又名《王汉琪偷亲》、《张桂芝》。

《白玉楼画画》,又名《书囊记》、《张彦赶船》、《薄命图》、《小赶船》、《张彦休妻》。

《二度梅》,又名《梅良玉》、《杏元和番》、《梅开二度》。

《安安送米》又名《庞三春》、《雷击邱姑》、《爱女嫌媳》、《积米奉亲》。

《摔子劝夫》,又名《刘云打母》、《劝夫孝母》。

《马红眼上当》,又名《高成借嫂》、《借盟嫂》、《昏官断》、《打马红眼》、《密云县》。

《黄爱玉上坟》,又名《铡黄爱玉》、《旋风案》、《少刘公案》。

《双婚配》,又名《瞎子算卦》、《巧换婚》、《颠倒配》、《陈子登科》。

《秦雪梅吊孝》,又名《双吊孝》、《雪玉冰霜》、《三元传》。

《苦中苦》,又名《子孝孙贤》、《卖子孙贤》。

《美凤楼》,又名《罗锅子抢亲》、《颜俊抢亲》。

《刘翠屏哭井》,又名《刘诚杀婿》、《于公案》。

《赴善会》,又名《偏心眼》、《老妈赴会》。

《李桂香打柴》,又名《慈虐异极》、《苦肉计》、《清官断》、《打丁会》、《双继母》。

还有《斩窦娥》、《十粒金丹》、《莲花庵》、《左连成告状》、《夜审周子琴》、《因果美报》、《王二姐思夫》(又名《回杯记》、《摔镜架》、《张廷秀私访》)、《美女思情》、《樊梨花打擂》、《狮子坡》、《吕蒙正》、《观星》、《五龙堂》、《杨八姐》、《九巧传》、《蓝桥会》、《合凤裙》、《继母打孩子》、《何氏女买身》、《红凤传》、《告金扇》、《郭巨埋儿》、《老妈开嗙》等近百出剧目。

这些剧目继承了原说唱时期风格,主要表现家庭伦理道德的生活题材居多,说百姓心声,抒百姓感情,表达百姓对抑恶扬善的要求。以善恶分明的故事情节,朴实可信毫不造作的剧中人物,活泼生动的平民生活语言,诙谐流畅的情趣,淳朴自然的艺术风格,让北京百姓感到新颖、亲切。从而以完整的戏剧形式,跻身北京戏曲舞台。

清光绪末年,北京戏曲舞台诸腔云集,名流荟萃。昆腔、京(弋)腔、皮簧(京剧)、梆子腔等,你方唱罢我登场,争奇斗妍,绚丽多彩。北京莲花落,难以与其比肩、抗衡。立足不易,步履维艰。无法进入皮簧等大班、名班占据的被称为北京文化艺术中心的大栅栏广德楼、庆乐戏园、中和园以及肉市的广和楼等比较规范、位置好、效益好、名声大的演出场所,只能在什刹海荷花市场搭席棚演出,在白塔寺、隆福寺、东安市场等地,或“撂地”,或搭棚(也称跑棚),也赶些集市、庙会。虽然是戏,却仍被称之为“小落子”、“蹦儿戏”、“半班戏”。

初时,以“跑棚”、“撂地”为主的落子戏班,不被梨园内外看重,所到之处,几乎无不受到贬低和排挤。为站住脚,乐不够、金叶子投到“抓髻赵”门下,逐渐在观众中产生了影响,得到认同、支持和喜爱。一些梆子、哈哈腔演员,也改行搭进莲花落班,连拉弦的琴师、打鼓打锣的“武场”也不例外。乐不够、金叶子红火起来以后,宝坻、蓟县、武清等地的莲花落演员如挑帘红、柳叶红(刘子琢)、露水珠、小元宝、白莲藕、东发红、东发亮、麻子红、青菊花、白菊花、一朵花、歪脖红、滚地雷等也一批接一批地进入北京。落子戏班不仅在城内外,就是郊区大兴、顺义、平谷、门头沟等地,也纷纷成立,可称得上遍地开花。

1923年,北京当局将先农坛外围坛墙拆除,莲花落班在旧墙址处搭建起两个席棚,一个坐北朝南,叫三合义茶园,演出西路莲花落的演员有李善怀、张恩久、贾祥、贾起发、高富龙、刘玉昆、李文元、王连庆等。另一处坐西朝东,叫振兴茶园,演员有刘亭忠、孙宝亭、李凤山、李凤海、宋恩祥、张殿阳、郭宝玉等。先农坛两个席棚内茶园为莲花落班提供了相对稳定的演艺场所,每个茶园可容百余位观众,天天不断的演出,莲花落的生存与发展有了保证。然而,时隔不久,却被当局轰赶,罗织的罪名是“有伤风化”之类。不得已,莲花落戏班又在教育馆搭在鼓楼的席棚内演了起来,艺人有张树堂、张天顺、崔麻子、郭宝玉等。未几,当局又不许唱,于是,北京城里和通州不让唱,就到大兴、顺义唱;席棚不让搭,就到庙会、集市唱;无法遮风避雨,就“撂地”唱,你禁我走,你走我唱。为糊口,为生存,在兄弟剧种没有遭受过的极其艰难的困境中,以极其顽强的意志和韧性,与腐朽的当局周旋。20年代军阀混战,无暇他顾。莲花落终于以超常毅力和斗争,获得喘息机会,诸多戏班在天桥一带扎下深根,惨淡经营,出现了惠宾、荣华、小桃园、红楼、三合、三和义、振升、小小戏园、德盛轩、三友轩、万盛轩等专演“落子”(蹦儿戏)的场所,而景泰等园干脆专称为“落子馆”,原名倒没有人提起了。在三和义演出的有李善怀、张恩久、孙九恩、张树棠、贾起发;在振升茶园演出的有郭宝玉、刘亭中、宋文祥、李凤山、李凤海、高福田等;在华安演出的有坤伶小彩霞等;在华兴演出的吴佩霞等;在小小戏院演出的有花雪玲等;在小桃园演出的有美玉霜、金艳霞、白牡丹等;在三合茶社演出的有女大香蕉,小宝珠、王云龙等;在景泰落子馆演出的有张树棠、周玉山、高富田、高富龙、陈万生、周宝才等。

天桥之外,齐化门来福茶园以及宣武门、东安市场、什刹海荷花市场、月坛、护国寺、隆福寺、土地庙、鼓楼等,都先后设置席棚,演“落子”。什刹海席棚,每年旧历五月初一开始,一唱一百天,是“落子戏”重要场所。北京落子也培养了女演员,如黑妞、小兰舫、瞎兰英、张桂珍、大桂芬、大翠仙等。北京籍演员逐渐多起来,占据舞台重要位置。

20世纪20年代中期,乐不够、金叶子等频频奔走于京、津之间,北京莲花落渐以小蜜蜂、四月鲜等支持舞台,成为中坚力量。为培养后继人才,落子科班应运而生,四月鲜在天桥福长街二条办起四顺合班;徐杵子、徐永才在天桥景泰园南办起科班;平谷灵山庄办起庞三班;三头庄办起贾祥班、儒口班;小柳叶红(刘玉)在顺义办的班,活动在大兴、固安、顺义、三河一带;京北办起春龙两合(梆子、蹦蹦)班等。这些科班以四月鲜的四顺合班最有影响,班内不仅有教师,还有专门琴师、文武场面、箱倌,便于学成戏后,即时排练、演出。科班吸收兄弟科班特别是有成就的科班经验,采取考试招生,班主和学员订合同。邀请京剧教师教武戏、练功、踩“寸子”(跷功)等。先后共招收五科学员:一科有白莲花等;二科不详;三科收学员最多,男学员有小来顺、小来喜、小来福(即刘乃东)、小来旺、小来财、小来益、小来发(即孙少舫),小来群、小来宝、小来成,女学员有小菊花(即王菊花)、小月霞、董莲珠、赵蓉花、阎柴珍等四十人;四科有小来元(即方芝言)、大顺子、阎三珍、大凤等;第五科不详。总计培养学员百余人(其中包括前期少数梆子学员)。教学上,采用以大带小的办法,先学会的教后学的,即所谓师兄教师弟。学表演的同时兼学鼓、弦、锣、钹等打击乐器,这是从便于学成排演出发,也是为学员有多一点技能,增加生存能力。由于经济力量有限,能少请人尽量少请,教完一出戏就尽快凑一台演出,挣当天饭钱。简陋的条件,薄弱的经济力量,使科班非常清苦,常是窝头、白菜汤,所以,又被称为“窝头班”,又因是四月鲜一窝,又叫“窝子班”。这个班一直维持到1948年,才因社会动荡,生活难以为继,不得不在去外埠巡演中宣告结束。但是,它在北京评剧发展史上的功绩,是不能被忽视的。

1917年,以金叶子为主的北京莲花落,曾到天津与孙凤鸣(东发亮)、孙凤岗(东发红)、孙凤龄、杨柳青、金蚂蛉、小玉庆等为主的南孙班,以孙恩成为主的北孙班,和以成兆才、月明珠为主的永盛合班汇聚津门,争相献艺,各放异彩,成为评剧历史上一次西、东、北三路切磋技艺,交流经验,扩大影响的有意义的盛会。据《唐山戏曲资料汇编》载:东路那时还是较传统的蹦蹦唱法,而西路“是成本大套,形式新颖”,因此“战胜了东路”。东路为谋生唱起堂会,很为西路人所不屑,说:“宁可吃不上饭,也不唱堂会。”后来,东路写出一个成本大戏《夜审周子琴》,打开局面,赢得包括西路在内的各路叹服。此后,不断创新的东路蓬勃发展,开创出一片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