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仲荪及其剧作

第三节 金仲荪及其剧作

金仲荪(1879—1945),原名金兆棪,号悔庐,浙江金华人。早年就读于京师大学堂,毕业后回乡办学。后成为著名教育家和剧作家。辛亥革命后,他以教育界名流的身分入选民国参议员。在国会期间,他敢于抨击时政,曾当选为参议院财政委员会主席。在袁世凯解散国会以后,他参加过护国战争,后又去广州参加了孙中山组织的非常国会。南北议和后,他回到北平参议院。他对北洋政府的腐败十分不满,特别是在发生了曹锟贿选总统的事件之后,他愤然辞官。他与罗瘿公是多年的诗友,也很了解罗瘿公与程砚秋在艺术上的合作与追求,罗瘿公在临终时,嘱托他继续辅助程砚秋。金仲荪从1924年起开始了与程砚秋长达二十年的合作。1929年,中华戏曲音乐院成立,分设北平分院和南京分院。金仲荪任南京分院副院长兼北平分院研究所所长,并主持编辑出版当时较有影响的戏曲理论刊物《剧学月刊》。1930年,中华戏曲音乐院创办中华戏曲专科学校,首任校长为焦菊隐,自1936年起由金仲荪担任该校校长。在金仲荪主持该校期间,戏校得到较好发展,培养出一大批优秀的京剧表演人才。1940年中华戏曲专科学校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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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仲荪像

金仲荪从1924年至1931年先后编写了《碧玉簪》、《文姬归汉》、《梅妃》、《荒山泪》、《春闺梦》、《聂隐娘》、《沈云英》、《斟情记》等,整理、改编传统戏《朱痕记》、《柳迎春》等十几部剧作。这些剧作都是为程砚秋而创作,多数作品都收到很好的演出效果,其中《荒山泪》、《春闺梦》已成为“程派”艺术的代表作。

金仲荪为程砚秋所作的第一个剧本是续写罗瘿公未完成的《碧玉簪》,写礼部尚书之女张玉贞嫁与同乡赵启贤,因被赵误解而受尽屈辱及最终真相大白夫妻和好的故事。《文姬归汉》是金仲荪自己单独创作完成的第一个京剧剧本,写汉代才女蔡文姬从匈奴回归汉朝的故事。《梅妃》写江南女子江采苹被选入宫成为唐明皇的妃子,从深受宠爱封为贵妃到遭受冷落独居后宫,再到“安史之乱”时死于乱军之中。平乱之后,唐明皇回到宫中,在梅亭中追忆梅妃,引起无限惆怅。《聂隐娘》写聂隐娘不中意父母所代选的夫婿,自选磨镜少年而嫁。婚后夫妻二人受命往刺陈许节度使刘昌裔,聂知刘为人正直,故不愿刺杀反而保护刘昌裔。《沈云英》写明道州守备之女沈云英与张献忠厮杀有功被封为游击将军之事。《斟情记》写陈福姑不嫌弃已订婚约但生癫病的朱多寿,自愿侍疾,最终多寿病愈而二人终成眷属。《朱痕记》是将《牧羊卷》的故事增益首尾而成。《柳迎春》即《汾河湾》的故事。

金仲荪笔下的人物多是一些封建社会中被欺辱、受压迫的妇女形象,如在夫权重压下受尽屈辱的张玉贞、忍辱负重终归故里的蔡文姬、遭受冷落倍感凄凉的江采苹、不堪赋税重负而自刎身亡的张慧珠、新婚之日即与夫生死离别的张氏。同时也有几位具有反抗精神的妇女形象,如未从父母之命而私嫁磨镜郎的聂隐娘、不屈于夫权、武艺不让须眉的沈云英、违父之命拒不悔婚而善有善报的陈福姑。这些人物无论地位高低、身世贵贱,身上都透射出感人的人格魅力。

金仲荪早年的艺术主张是“不与环境冲突,又能抒发高尚思想”,他认为剧本应当是“不苦口而又利于病的良药”[9]。从他的《碧玉簪》和《梅妃》等作品中就可以看出他的这种观点的流露,这些剧中多表现凄苦、幽怨而又无可奈何、怨而不怒的情绪。

1930年,程砚秋等人与进步人士多有接触,对国民党政府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对20年代军阀混战、民不聊生的社会现实大有感触。他们提出戏曲界应当振作,担负起“劝善惩恶的责任”,对黑暗的社会环境予以抨击。想来这些变化对金仲荪也有一定的影响,加之他曾任国会参议员,对政界、军界的混乱以及派系之争深有感触,对旧官场中的种种陋习、弊端也多有了解,并早已深恶痛绝,于是和程砚秋等人一起商议,创作了《荒山泪》和《春闺梦》。正如程砚秋回忆当时情形时所说,当时“朋友中不乏具有革命思想的人,我渐渐受了感染,从消极中生长出一线希望……编演一些社会问题的戏剧,发泄个人胸中的不平和愤懑,这样才演出了《荒山泪》和《春闺梦》”。[10]

《荒山泪》写明朝末年官府苛捐杂税频增,农民高良敏携子高忠进入深山采药,以便卖掉药材换得银钱交纳赋税,不幸二人都被猛虎吞食。高良敏之妻惊痛而死,其孙高宝琏又被官兵拉去充当夫役,致使其媳张慧珠忧愤成疯,躲进深山,自刎而死。金仲荪没有用呆板的说教而是用真实的剧情、逼真的人物和生动的语言来描绘这一切。他通过张家不同的生活场面表现了一个和睦家庭被毁灭的过程。张慧珠开始出现在舞台上时,正是她与丈夫备好酒宴带着儿子准备为双亲祝寿的场面,洋溢着幸福家庭共享天伦之乐的气氛。随着官府催纳丁税,高家逐渐地陷入了灾难之中,先是高氏父子被逼进山而后又被猛虎吞食,后是婆母惊痛而死,儿子又被拉夫,转眼之间,原来和睦的五口之家只剩下张慧珠一人。逃入深山仍是走投无路,只有自刎一死。看到这里,观众似乎都能和剧中人物一样地感受到那使人窒息的重压,感觉到没有活路的绝望。全剧描绘了一幅百姓遭受欺压、蹂躏的图景,又像是一纸对封建官府的控诉书,令人不忍卒读。同时剧作家还塑造了几个反面人物,通过他们来更生动地体现出正是朝廷的重压、官府的层层盘剥、走狗们的贪得无厌,使得老百姓难以喘息。比如那两个“欺压百姓是好手,见了老爷变做狗”的衙役王四香、崔德富,县令胡泰来以及那个帮助县令欺压百姓的钱绅士。钱绅士曾说,加捐加税“这事不难,这地方哪家有钱,哪家没钱,谁是刁顽的,谁是软弱的,那儿有一张清单,照这单子一办就行了”!可以想见,那些无权无势、循规蹈矩的善良百姓定是被压迫与剥削得最为惨重的人。作者通过对这些人物的塑造表达了作者的义愤。高氏父子被迫进山采药,乡亲们感叹道:“这官府比那猛虎更凶恶十分。”张慧珠被逼疯之后,不怕深山猛虎,而只怕回家再遇逼税之人。当两个衙役追入深山向张慧珠催逼税银时,遇到猛虎,原以为性命不保,不想那虎竟摇摇尾巴离去了,两人的一段对话点明了主题:“老虎怎么没吃咱们哪!”“我明白了,咱们俩都没了人味啦。”“不对,是老爷的公文厉害,老虎见了它都搭拉尾巴跑啦!”此剧为“苛政猛于虎”这句话做了最生动的注解。张慧珠死前恨恨地唱道:“恨只恨狗朝廷肆行苛政,众苍生尽做了这乱世之民,眼见得十室中九如悬磬,眼见得一县中半死于兵。眼见得好村庄变成灰烬,眼中人尽都是虎口余生。我不如拼一死向天祈请,愿世间从今后永久太平。”唱出了受尽战争苦难的人们发出的祈祷和平的呼声。程砚秋所演出的《荒山泪》在当时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春闺梦》写汉末诸侯混战,百姓惨遭战乱之苦。张氏思念新婚即别的丈夫王恢,梦中夫归,即刻又去,刀光血影,团聚无期。《春闺梦》与《荒山泪》一样表达了反战的主题,它描绘的是一幅人民遭受战乱之苦、生活在血雨腥风之中的悲惨图景。作者塑造了几户面临抓丁的典型家庭,这里有结婚一年的恩爱夫妻李信与刘氏,有“只有一十龄娇子”的曹襄与李氏,有老母已年逾八十的独生子赵克奴,在此众多形象中,又突出塑造了新婚仅四天的王恢与张氏,一个是“恨无端起战衅点行相逼”,一个是“料不想为新妇先做征衣”。送行时,“夫”、“妻”、“儿”、“娘”的哭声一片,惦念万千。参战者心惊肉跳,不知是死是活;留下者,日夜惦念,寝食不安。张氏在梦中见到似真似幻中的丈夫的同时,又似见到无数战场冤魂“啾啾切切似诉说冤魂惨苦,怨将军全不顾涂炭生灵”。与《荒山泪》的“祈祷和平”相对应,《春闺梦》向苍天发出“寡人妻孤人子谁来问存”的强烈质问。全剧既有现实与梦境的变换,也有夫妻重逢时的热烈场面与战场上尸横遍野的惨烈情景的对比,舞台上的情景时真时幻,时醒时梦,种种对比形成强烈的反差,给人留下难忘的印象。

金仲荪留有诗稿四册,名为《悔庐吟草》,后以《陟阙集》名于40年代末在中华书局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