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问:据我所知,您在20世纪50年代初进入大学,而今仍坚持在第一线工作,回顾这么多年来的人生历程,您觉得有哪些经验和感受最需要讲给同行学人呢?
熊铁基:我在1952年考入华中大学师范学院(即后来的华中师范学院),正式开始学习历史。记得上中国古代史课时,经常被老师点名发言。为了讨论王安石变法,老师还让我和几位同学读王安石的万言书,由此接触到原始资料。等大学毕业后,我被保送报考华东师大中国通史研究生班,跟吴泽先生学习古代史。经过两年的学习,我回到华中师院任教,从这个时候算起,至今近五十年了。
回想五十年的经历,我觉得做好学问,首先要学会做人。做人讲什么?无非是待人、处世之类。人是群体动物,是社会动物,有社会、有国、有家,形成了各种各样的关系。适乎社会的潮流,合乎人群的需要,这是做人的原则。待人诚恳、忠实,讲信用、重然诺,这是我的自律。我经常有意无意地背诵曾参“吾日三省吾身”的话:“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所以,在日常生活里,还能跟大家“玩”在一起,保持着友好的感情。有些同事对我的评价是“热心快肠,助人为乐”,当然有点过誉。如果在学问上能相互切磋,有能够合作的朋友,那就更为可贵了。至于怎样处世,关键是一个态度。我有时想,我生活的主流方面可否概括为:乐观、热情、积极、进取。有时遇到不太顺利的环境,也能乐观、积极;在取得一个小小成绩时,总感到不满足。近些年来,有人说我是“幸运者”“春风得意”,我高兴的时候当然有这些现象,但我并没有“得意忘形”,我仍在继续努力。
说到做人与治学,我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觉得“道德文章”的说法,很有一些道理。做一个人,特别是做文人,应该把两者统一起来。说得具体一点,一个人对自己思想、品德的要求,和他的学术成果的质量是有关系的。很难设想一个名利思想极重而又不思改正的人,会严肃认真地对待学问,会有高度的责任感去写文章和著作。粗制滥造的做法往往和急功近利联系在一起,这些必须加以纠正。现在,要我粗制滥造,我也不会做的,因为至少我还要保护那点小小的“名声”。这并不是说我现在和今后写的东西没有缺点、错误,或者如何了不起,而是说我一定会越来越严肃认真。当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文人常有“不拘小节”的毛病,朋友们也常常宽容对待。
现在人们评论唱歌、演戏,喜欢用“投入”这个词,好像演员一“投入”,歌就唱得特别好,戏就演得特别真。其实,做学问也是如此,总要点“癖”和“痴”吧!这两个字是指两种病态,但我这里不是讲病态,而是讲治学的状态。记得20世纪60年代初,我曾这样“投入”过,有时候一个通宵下来,人已经相当疲倦了,但心里美滋滋的,好像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近些年来,我写东西的机会更多,那大大小小的“每有所得”的感觉也是常常发生的,只是年龄、条件和经历等原因,情况又有些不同。我觉得没有“病”是好事,但要研究历史,没有较深的爱好和兴趣,也很难搞出名堂来。目前的情况是,我们的队伍不算太小,不可能都“癖”且“痴”,但希望有几个有点“史学癖”,而且能如醉如痴的人,这种年轻人会不断有的,我是比较相信的。
当然,要做好学问,还必须勤奋。我个人虽难说勤奋,但也很少偷懒。为了写成一本书,往往几年当中我总和平常一样,无所谓严寒酷暑,无所谓节日假期,只有必要的工作、交往和生活才会有所中断,书稿是从来没有收捡过的。我身体不算太好,病病痛痛也较经常,只要坐得下来,我就不会停止读书和写作。不过,为了保持精力充沛,劳逸结合很重要,“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但怎么休息好呢?往往需要锻炼。我个人生来性急,太极拳、气功老是练不下去,下棋、打扑克总没兴趣,主要是没耐心。有时和老伴晚饭后散步,也没坚持多久。后来,恢复打乒乓球,运动量可大可小,又是和年轻朋友在一起打,每天下午一个小时左右,什么冲动、烦恼等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了,我常常大笑不止。对我来说,这应该是最好的休息。我希望每个人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锻炼方式,以保证充沛的精力去搞好学习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