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问:目前,随着中国社会的变革,历史学面临着一系列问题,就您的认识和推测,对历史学的发展前景,我们应有怎样的期待?
熊铁基:史学面临的困难,是一个相对性的问题。社会的发展,文化的传承,史学始终有它特殊的地位和作用。现在,似乎报考历史专业的学生不多,历史专业的学生找工作也有一些困难,某些高校历史教学和研究人员也有所减少。这类现象不是史学本身的问题,是社会发展和教育体系的问题。过去在一个省里,只一两所学校有历史系,现在有十来个历史系,哪里需要那么多历史教学和研究人员呢!20世纪50年代以来,历史专业的毕业生分散在各行各业,被分配教育部门的人,教什么课的都有。如果把大学的学习看作培养文化素质的基础,那么学习什么专业都可以。其实学习历史的人,干什么都不会比别人差,甚至还有过人之处。至于需要多少人来做历史教学和研究,也是一个相对性的问题。还在70年代末,我们曾鼓励学生学习历史,说日本有500人研究宋史,那时在国内似乎找不出多少专门研究宋史的人。到底应该有多少人研究宋史?怎样算是研究宋史的人?这都是问题。还有史学的普及和提高、数量和质量等问题,看起来都很突出,但随着各种条件的改善,这些问题总会逐步得到解决,当然也会出现新的问题。就史学发展来说,我觉得关键是质量问题。在当前普遍有点心浮气躁的情况下,如何培养一批有志之士,真正关心史学的发展,决心为史学发展做出贡献,是一件特别值得关注的事。对此,有一定成就和影响的老学者有责任,真正有志的年轻学者也应该有这个觉悟。
至于学科的发展,必须跟着时代前进。拿编写教材来说,在中国古代史方面,有范老主编的教材、吕老主编的教材、翦老主编的教材和郭老主编的教材,但是我们知道,从20世纪50年代起,全国许多高校都编过不少同类教材,后来许多专科学校也编。这些都多少被使用过,为普及历史知识和培养人才发挥过一定的作用,有的还起过较大的作用,如朱绍侯先生主编的《中国古代史》,二十多年来被广泛地采用。而今在朱先生的带领下,一批中青年学者准备用新的思路重新编写一部《中国古代史》,这是完全必要的,同时又是可能的。教材关系到下一代的培养,今后的史学工作者都要经过一个基础学习的阶段,教材对学科发展的作用就在于此,同时它也反映着学科本身的发展。
从学术研究来看,以秦汉史研究为例,过去人们学习历史都是从《史记》《汉书》开始的,研究中国古代史也多半从秦汉史开始。有的人甚至在秦汉史搞过一阵子,就离开了史学研究,因为研究的人很多,秦汉史领域的学术问题,几乎没有新的了。可仔细想一想,事实并非如此。在新的学术条件下,仍可以研究秦汉史。新出土了许多资料,令人欣喜不已,这时往往会产生新观点。但要得出新观点,又必须熟悉老问题。对老问题不熟悉,不重新加以审视,新材料的研究恐怕很难进行,也不会搞出什么名堂。重新审视老问题,应该是大有可为的。我近年来在看“秦始皇的最后十年”“汉人改造先秦典籍”“刘向校书”等问题时,都多少有些收获。只要你不人云亦云,能熟悉地掌握资料,特别是阅读原著,认真地思考问题,就能把研究引向深入。
最后要说一点,学术是没有国界的,对同一个国家的历史,或者同一个历史问题,我们在研究,外国学者也在研究,并且因为从不同的立场出发,用不同的理论和方法,会得出不同的观点,这就应当相互借鉴。特别是在国际汉学界,有不少学者专攻中国历史,涉及历史的各个领域,也有不少突出的成就,更需要多加关注。
写完这篇访谈录,笔者觉得言不尽意,铁基先生还有不少说法,也能给人以启迪。比如他说青年人相信许多假东西,老年人怀疑许多新东西,但愿都不犯这样的错误。又如他特别强调学术研究中的相互理解、支持和鼓励,有利于学术事业的发展。再如他认为学无止境,对于自己的学术著作,总是说“下一本最好”。这些都值得反复品味。
(原载《史学史研究》2006年第1期,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