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次拜访熊先生,是在1999年桂花飘香的日子。那年,我打算报考熊先生的博士研究生,在马良怀先生的引荐下,我去桂子山上先生的住所拜访先生。第一次接触史学界的大家,作为一名既过于年轻,又不谙世事,学识也无所长的我来说,十分忐忑不安。那时候的我,特别担心自己既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愿,又没有过人的学识向先生展示,更没有镇定自若的态度和语言向先生对答如流,现在回想起来,有的可能只是战战兢兢的心情和闪烁不安的眼神。但是熊先生却什么都没有问,只是慈祥地和我聊了几句家常,并鼓励我努力复习,准备考试。言谈中,熊先生把一瓶可乐打开,替我插好吸管,还笑着对我说:“这个时候正是武汉的‘秋老虎’,可要注意避暑。”十二年前的见面,到底聊了什么家常早已记不太清楚,只记得熊先生慈祥的眼神和爽朗的笑声让我温暖、让我心安。
只是,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一个跟随熊先生求学的机会,后来却被我错过了,不,应该说是放弃了。那年,由于身体的原因,我放弃了考试,其实拷问当时的心灵,更多的是因为我对自己学业的怀疑和彷徨,让我在犹疑、徘徊和怯懦中放弃了这次跟随熊先生求学的机会。在接下来近六年的时间里,我几乎断了与熊先生的任何来往。作为一名晚辈来说,其实我做得已经很出格、很过分了。
再次鼓起勇气打算报考熊先生的博士研究生,已经是2006年的春天了。那时候,攻读博士研究生成为全国各高校教师炙手可热的求学行为,考取博士研究生的难度可想而知。当我浪费了整整六年的时光,再重新想在学术上有所收获的时候,我开始慎重考虑。可是,那时候我的内心更加忐忑不安,六年前,我和先生仅有一面之缘;六年来,我从来没有和先生有过任何联系,熊先生还能记得我、接纳我、认可我吗?记得那时候,想着如何给先生打电话表达自己的意愿,我几乎连续几天焦虑不眠。继续研读博士研究生的渴望,对自己多年来未和熊先生联系的愧疚,如何与熊先生解释我这六年的“失踪”,等等,让我每每拿起电话又放下,渴望与希望、愧疚与不安交织在一起,让我度过了几个不眠之夜。
最后,我终于鼓起勇气,拨通了熊先生的电话。记得,那时正是一个周日的上午十点左右,电话拨通了,我听到了熊先生爽朗的声音:“哪一个?”在电话的周围有小孩子的嬉闹声和熊先生一连串的“别跑,别跑”的笑呵呵的附和。我忐忑地对电话那端的熊先生说:“熊老师,您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我以前曾经报考过您的博士研究生……”“葛立斌!”我的话还未说完,熊先生竟然一下子叫出了我的名字,接下来第二句话便是:“你上次的准考证还放在我的书架上咧!”我一时惊呆在电话这头。六年了,熊先生竟然还记得我,竟然还能听出我的声音,甚至还把我第一次报考的准考证留在自己的身边,我有何德何能让熊先生如此宽容地对待和记挂!无以言表的愧对之情,让我几乎没办法再表达下去。我调整了自己的情绪用极其愧疚的语气对熊先生说:“熊老师,我还想报考您的博士研究生……”“欢迎你!”话还未说完,熊先生马上说了这句话,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之前所做的一切一切的准备,所打的一切一切的腹稿,都在这简单的三个字中化成了无以言表的感谢。熊先生的宽容、率真与理解如此真实地震撼着电话这头的我。当时的我,在工作了六年后,在亲历了许许多多的世俗冷暖后,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一位并不熟识的著名的学者、老师的简单却深厚、直接却温暖的接纳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