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
2017年,我们历史系八三级同学举行毕业30周年聚会,我从广州赶到武汉,专门去看望了熊老师。事先,廖林子捎来熊老师的话,说翻出了我当年的一篇作业,要我去拿。
去的那天,先只有师母李老师在家,坐在轮椅上。熊老师参加华师某人的新书座谈会去了,很晚才回。我一边陪着师母聊天,一边东瞅西瞅,很快发现沙发边的茶几上摆着一份发黄的手稿,打开一看,正是熊老师要我取的东西。
1989年上半年,官方隆重纪念五四运动七十周年,向各地征文。熊老师让我联系室友饶东辉(中国现代史专业),看看能不能写点东西。我一听,当即毛遂自荐,我能写呀。五四不是德先生和赛先生吗?关于赛先生我有话说。于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熊老师听了表示认可。结果草成了一篇史学史论文,讨论中国现代史学的转型现象,即从传统的“政治-伦理型”(资政、泛道德化)向“科学型”(求真求实)转变。但是,很遗憾,没有中标。熊老师后来告诉我,华师只有章开沅、罗福惠合写的文章入选了。我一听,服气,也不得不服啊!
熊老师开会回来,顺口问我这篇文章发表没有,我摇摇头,笑了笑。
他老人家可能忘了,当初为文末的一个论点——史学要不要为现实服务,我们师徒之间起了争执。熊老师的看法是,不存在要不要,只存在如何为现实服务的问题。这也是他老人家一贯的看法。我则认为,如何服务不好界定和操作,最好还是切割。
熊老师好辩,我不是对手。但此文的立场就是捧科学反实用的,不易让步。老师一看我死脑筋,肝火都上来了。我见势不妙,赶紧投降,心里却不情不愿。这是后来稿子搁置的原因之一。
今天回头去看,这篇小文不过是80年代改革大潮扬起的一朵浪花。因为意识形态僵化,所以我们强调科学的批判精神;因为价值观先行扭曲历史真相,所以我们愿意回到民国“史料学”去。殊不知,实证主义也好,马克思主义也好,都是19世纪科学主义的产物,我们在肯定其历史贡献的同时,应该用20世纪人文主义的理念对治其病。简单地说,就是张扬人的主体创造性,反对异化和“工具理性”,这样才能冲破教条主义的桎梏,为改革开放鼓与呼。可惜,我当时没想明白这个理儿,主张往回走,很没有出息。熊老师毕竟吃的盐多,过的桥多,不同意我太正常了。确实,与其逃避现实问题,不如像熊老师那样坦然面对。史学与现实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不管你喜不喜欢,它就在那里。
时过境迁,我也不知道当初哪来的胆子,敢跟师父叫板。搁到现在一百个不敢,除非有人花大钱雇我(笑)。
如果得空,我打算把旧作的第三部分,即现代史学转型的得失部分再修改一下,届时再请老恩师过目把关。
平生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跟导师合作,对熊老师来说算不了什么,对我而言,则特别值得纪念。
(作者单位:广州美术学院人文学院艺术学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