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次批评,让我在学术面前总是低头
我们好几届研究生都有一个共同感受,作为熊门弟子既幸福无比,也有时痛苦万分。
幸福的是,在华中师范大学里,对熊先生的研究生经费,谁都不敢克扣、不敢挪用,因此我们读研期间至少可以到全国去参会、考察三次。这可让全校甚至全国不少研究生羡慕不已(这状况完全可用今日流行语“羡慕嫉妒恨”)。而在全国秦汉史、汉唐文化史学术界,学者们对熊先生的敬佩之情溢于言表,这又总让跟在先生后面的弟子们自豪不已,大有“生以师贵”的错觉。当弟子们在生活上、家庭上、就业上遇到什么困难,先生知道后总会不动声色地去努力加以帮扶或解决,这更让弟子们深信,一日为师,终生如父。
但是,如果先生布置的史书史料没有按时读完读懂,上课检查时又被他老人家发现,往往就会被他训得颜面无存,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我读研期间正好结婚生子,先生训我时还多少留了些情面,但仍然有三次批评给我留下了难忘记忆。
“读研快一年了,冯正安怎么一篇论文都不交呀?你将来只搞教学不搞科研吗?你毕业后这样下去不参评副教授、教授吗?”
先生这“三问”过去一周后,我把一万多字的《也论秦始皇帝》论文交给了先生。先生快速阅读一遍后说道:“这像论文又不像论文,像散文又不像散文,像人物传记又不像人物传记,哪家期刊会发呢?你倒是写得又快又长。”
我本是尽量研读了有关秦始皇帝的主要史料和论著,且有意尝试改变下史学论文文风,被先生这“三像三不像”说得坐立不安。两三年后,我反复修改,先后在《江汉论坛》《史学月刊》上发表了《晚年秦皇心理分析》《从开明到专横:秦皇历史演变跟踪》两篇论文。其中一篇获得“中国八五科研成果奖”,一篇被《新华文摘》摘录。
读研时每逢周日回到家里,我总要尽点为夫为父的职责,晚上总会主动给儿子冲奶粉、端屎尿,这自然就让我睡眠不足,周一再回学校上课时难免会打瞌睡。一次上吴量恺先生“史学理论”课,我听着听着就止不住入睡了,还打起鼾来,后来又被师兄妹笑醒。这事不知怎么就传到先生那儿去了。
“你下次睡足了再来上课,不能再在上课时睡觉!”
虽然先生语气不重,但这样的批评还是让我羞愧。为此,上课前我往往先用凉水冲下头或者洗把脸,这样就可以避免上课打瞌睡了。
有次儿子生病住院,我没来得及给先生请假,整整一个星期都守在医院里。回到学校后,同室师兄弟急忙告诉我要挨训了。原来,先生见我几天没上课后,就悄悄来到我寝室,先用右手两根指头在我的书桌上一擦,然后非常生气地说:“这么多灰,都可以把书埋起来了,怎么读的书!”
这事过去两周后,我才向先生解释检讨,同时上报了我的硕士论文题目——“从秦皇到汉武:论中国文化主体建构”。先生说,这个题目很好,但难度很大,可得要好生经营。
论文答辩时,真的有导师提出了不少质疑,在我一一解答后,先生又做了圆满补充。毕业后,我把硕士论文拆解成四篇论文先后公开发表。
1996年,我从教育界考入新闻界,先后在《楚天都市报》《湖北日报》《楚天金报》《城市情报》《三峡晚报》《党员生活》等报刊工作。尽管从记者先后做到了部门主任、副总编辑、总编辑,我却总不敢轻易到先生家里去,主要是因为评上副教授后就没再做历史学问。直到有一次先生说:“我并没要求你们一定得做学问,你搞新闻也蛮好呀,你在‘都市报’我订了‘都市报’,你在‘金报’我就订了‘金报’。”
这就是我的导师,他训你是因为爱护你,要让你在学术面前静得下心、沉得住气,然后才会有所成就。
后来,我总对师兄梅林说:“师兄被训得最多,就因为先生爱你最深。果然,师兄也成为学问做得最好的弟子之一。”
虽然先生今年八十有八,已入米寿之年,但先生的气节、德行、学问依然如桂子山上苍松劲柏屹立不老,浩然之气存于天地之间。我们深以为熊门弟子荣耀自豪,也将会一生努力,不负先生垂教。
(作者单位:湖北日报传媒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