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熊铁基先生的交往
黄留珠
知道熊铁基先生的大名,是在20世纪60年代初读大学的时候,当时报刊上常常出现两个姓“熊”而名字最后一字均为“基”的先生,一曰熊铁基,一曰熊德基。最初,我误以为是同一个人被印错了名字;后来才知道,这是不同单位的两位学者。
与熊先生的学术交往,始于20世纪70年代末。原来《华中师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79年第4期刊发了熊先生题为《评项羽的功过是非》的文章,我对其中的一些观点不太赞成,那时自己不到四十岁,尚属年轻气盛一族,于是便起草了一篇商榷小文,寄给了《华中师院学报》,不想很快就发表出来。一天,林剑鸣先生非常认真地对我讲:“华中师院(即今华中师大)熊铁基先生代问你好,并向你表示衷心的感谢。”我听后知道这是那篇商榷小文有了回应,但令我没有想到的事,熊先生竟如此大度地坦然面对学术批评。这着实让我很感动!因为当时熊先生已经是颇有影响的学者,而我仅仅是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1981年后秋,在西安举行的中国秦汉史研究会成立大会上,我第一次见到熊先生。他瘦瘦的,个子不高,但精神抖擞,充满活力,而且积极进取,敢说敢为,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后来事有凑巧,我与熊先生都参加了由中国秦汉史研究会组织的1982年暑期丝路考察活动,共同生活了一个多月时间。如此长时间的朝夕相处,彼此间相互了解自然就深入多了。熊先生时任考察队副队长,在考察中的很多关键时刻,他都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关于这些情况,我在已发表的《丝路考察日记摘抄》中有详细记述(载《周秦汉唐文化研究》第五辑,三秦出版社,2007年)。这里仅摘引一例如下:
1982年7月29日星期四晴(张掖—酒泉)
今天从张掖去酒泉……到酒泉后,住在地区招待所,条件好多了……经与地区交涉,基本达成协议,由地区提供一辆日本空调车送我们到额济纳旗(汉代称居延)考察。因去该地区要办边境手续,每人都填了表,交了照片,看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呢!据叶庆雨讲,在这次与地区的交涉中,熊先生发挥了很大作用,动用了两张王牌:一是甘肃省朱副省长的指示,再是要把丝路研究的中心争回到中国。结果地区只好点头答应了。
上引日记,从一个侧面叙述了考察队到酒泉后向地区领导部门请求支持考察活动的简单经过。当然,这类事如果放在今天已经完全没有必要。一个学术团体组织的考察活动,只要经费充足,一切问题似乎都可以迎刃而解。但在那样一个计划经济时代,资源全掌握在政府手里,即使是联系一辆汽车,也需要得到政府的批准。这样,才有了考察队与酒泉地区政府部门的交涉活动。日记中提到的叶庆雨,为考察队成员,当时任职于中国社科院历史研究所,以前在《人民日报》工作十多年,曾是位叱咤风云的人物,具有丰富的外联工作经验,也有相当的人脉。可能正因为如此,他虽非考察队领导,却也常常参与一些对外交涉活动。他所说的关于熊先生的事,当有所据,应该是可信的。
由于有了这样一种经历,我与熊先生可以说是相当熟悉了。大凡我去武汉开会,或者出差路过武汉,熊先生总是热情地在家中设宴款待,先生夫人精心烹制的美味佳肴,每次都令人回味无穷。熊先生有事来西安,我们也总要聚会。他关心陕西秦汉史学界动态,关心年轻一代学人的进步,体现出一位长者特别的爱护之心。
1999年冬,我又有幸与熊先生同去台北中国文化大学,参加那里举行的第一届简帛学术讨论会。在这次赴台的大陆学者中,熊先生年龄最长,但精力之旺盛远远超过许多年轻人。积极主动,遇事不推诿,有一种当仁不让的气势,这是他一贯的作风。记得会议结束后的告别宴会上,由熊先生代表大陆学者致谢词。只见他从容地走上讲台,声情并茂地说:“今天我想讲三句话,第一是感谢,第二是感谢,第三还是感谢!”结果获得了满堂喝彩。当时我就想如果像熊先生这样奋进而有才干、有能力的人再多一些,恐怕世上的事情要好办得多了。
关于熊先生的学术成就,大家有目共睹,这里就不需要我再啰唆了。但有一点应该提及的是,像熊先生这样已经著作等身的学者,却始终保持着一种孜孜以求的向上的精神。这非常令人感动和敬佩。大概是前几年吧,我参加一个国家项目的评审工作,当时采取的是匿名评审,但熊先生的申报材料我一眼便看出来了。全国搞秦汉史的就那么一些人,彼此路数都清楚,再怎么匿名实际上也是匿不住的。面对熊先生的申请材料,我感慨万千。我比熊先生要小将近十岁,是一代人的差距。我六十岁以后虽然没有退休,但已经不再申报任何项目,若干年后,甚至还产生了“金盆洗手,退出江湖”的打算。而熊先生以七十多岁的年纪,仍在积极奋力拼搏,参与激烈的项目竞争,两相对比,令人好不惭愧也!后来我又接受并主持某些项目,除了客观难以推辞的原因外,与熊先生榜样的影响是有关系的。
2012年将迎来熊先生的八十华诞,先生门人拟编辑出版《熊铁基八十华诞纪念文集》,以示庆祝。这是很有意义也很有价值的事情。承蒙文集编写组盛情,邀我为文集撰稿,于是糅杂写了如上一些与熊先生交往的往事,一则为先生八十华诞祝贺,再则也借此机会表达我对这位良师益友的感谢之情。曹孟德诗《龟虽寿》,是老年人用以励志的上品之作,兹将全诗录于本文之末。愿八十翁与七十叟及普天下老者相互共勉: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螣蛇乘雾,终为土灰。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盈缩之期,不但在天;
养怡之福,可得永年。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祝尊敬的熊先生健康长寿!
2011年国庆长假草于西北大学桃园区锵音阁
(原载《熊铁基八十华诞纪念文集》,作者单位:西北大学历史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