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我是在职攻读博士学位,真正和熊先生朝夕相处的时间很短,仅仅有一年的时间。但是,我却觉得,无论是在先生与师母身边的那一年,还是离开先生与师母回到广州的这许多年,我从先生与师母那里得到的关爱却并不少。这主要是因为在先生与师母身边的时候,他们把我们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看待;远离先生与师母的时候,他们对远方的我们依然心存惦念。

在武汉的那一年,先生对我们学习和生活方面的关心可谓事无巨细。先生几乎每天一个电话:“在哪儿呢?在干什么呢?其他人在干什么呢?”遇到学院组织讲座,先生就会追问:“去听讲座了没有?听到些什么?有哪些感想?”上了某些专业课后,先生也会打电话问:“老师讲些什么?你们听了些什么?记笔记了没有?”偶尔先生还会大老远跑到学生宿舍,看我们在忙些什么,有没有看书,看的是什么书。先生的这些关心不仅仅对自己的学生,对别的老师的博士研究生他也一视同仁,嘘寒问暖,好似自己的孩子一般。有一次寒假结束,第一节专业课上课前,先生温和地询问另外一名家在恩施的学生:“假期回家了没有啊?回来坐的什么车子啊?是火车还是客车?”那名同学回答说:“是坐飞机回来的。”先生惊喜道:“呵,坐飞机好啊,上次你说坐客车回恩施还有那么远,坐了五六个小时,坐飞机好!”

身在广州的我每每给先生打电话,常常聊着聊着,就发现先生会话锋一转:“你脸上的疙瘩好点了没有?”(因为广州水土热气,我们几个在广州生活的女学生往往脸上会长疙瘩,熊先生记在心里,常常想起来便会询问一下)或是询问:“和同学们还有没有联系啊?都和谁联系了?都聊些什么了?”熊先生非常看重我们同学之间的友谊,大概他是觉得同学之间友情的深厚与否是我们为人的一个标准,同时也是学业发展的一个重要方面吧。

很多人会认为,都是博士研究生了,甚至许多人都是快到四五十岁的半大老头子、老太婆了,熊先生还像对小孩子一样对待这些学生,是不是有点太过了?可是,我们却很受用,在熊先生乐呵呵的关心下也乐呵呵着,内心加倍温暖。在武汉的时候,常常有同学亲切地称熊先生为“熊爹爹”。这说明老师已不单纯是老师,学生也已不单纯是学生,在师生情谊中更有一种亲情在维系着,这也常常让同宿舍的其他学院的同学羡慕不已,觉得有这样的导师真是人生的一大幸事。

与先生、师母交往这么多年,我更感怀于师母对我生活上的点滴关爱。先生和师母对我们的关怀,往往是先生在明处,师母在暗处;先生唱主角,师母唱配角。在武汉的时候,每每到先生家去坐,常常聊着聊着,师母就会把一盘削好的梨子送到我们的嘴边。后来一位师兄和我聊天,常常跟我大叹“不公平”,他说:“去先生家,我们男孩子去,先生就问:‘写文章了没有?给我看看?’你们女孩子去,先生就问:‘吃不吃梨子?喝不喝水?’不公平!”听着让人忍俊不禁。能听出来,师兄“不公平”的幽默下,满心装着的是对先生的尊敬和惦念。

在先生家聊天久了,到了晚饭时间,先生便会留我们吃饭,往往是师母煮饭炒菜,却不肯让我们进厨房帮忙,这简直让我坐立不安。想想师母已经是七十多岁高龄的老人了,我们却闲坐着让师母为我们做饭吃,这让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但是两位老人却决不肯让我们插手,先生让我做我的事,师母继续煮我们的饭。记得有一次,师母给我煮面吃,把自己亲手做的辣椒酱拿出来给我吃,我连连称赞:“好吃!好吃!”当和老师道别的时候,师母拿出一瓶辣椒酱对我说:“你喜欢吃,就带宿舍去吃。食堂也没什么好吃的,带瓶辣椒酱回去送饭吃。”拿回到宿舍,同宿舍的同学们感慨不已:“你怎么有这么好的老师和师母呢!”

我常常感叹先生和师母之间的感情,那是一种一起经历了无数风雨与苦难、幸福与快乐的历久弥坚的爱。先生常说:“以前出去开会,常常把李老师一个人丢在家里,现在年纪大了,走到哪都要两个人一起,相互有个照应。”先生说这话的时候,我感动得差点流下了眼泪。只有在先生和师母的身上,我们才能深深地体会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真正含义。

先生和师母已经是八十岁之高龄了,可是却也有小孩子一般淘气的爱。记得2007年跟随先生去长春参加秦汉史研究会的时候,我陪师母从外面回来,到酒店的房间里去找先生,走到房间门口,师母对我说:“你先进去,我藏起来。”我推门走进房间,先生问我:“李老师哪里去了?”我说:“不知道啊,师母不是自己回来了吗?”先生正想说话,师母一下子从门后跳了出来,“嘿”的一声,我和师母顿时开怀大笑起来。在先生和师母那像小孩子般特别可爱的表情里面,蕴藏着的是极其感染人的爱,让我羡慕不已。

在先生和师母身边的那一年,还记得每次日落时分,从先生家里出来,走在校园的那条林荫道上,我常常在渴望如果能一辈子就这样留在老师和师母身边该多好。这仅仅是渴望,因为毕竟要回到自己工作和生活的地方。

因为曾经失去过,因为以后也不可能,所以才倍加珍惜与先生、师母的这份师生情缘。

细细碎碎说了这许多,自己回头看来,都是一些家长里短、闲杂小事。可是,就是这许许多多与先生、师母交往的点点滴滴、琐琐碎碎的小事,让我抱以一种“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的无比敬仰的情怀。我想这情感,也只有有这样一位尊师的学生才能体会得到吧!六年以来,我的学业尚未完成,这是我最愧对先生的地方,当初进入先生师门时的雄心壮志与旦旦誓言,在工作、生活中的世俗小事中逐渐被消磨着。但是,无论怎样,我都谨记先生在身体力行中给予我的教诲:踏踏实实地读书、做学问,老老实实地做人、做自己,然后有一份自己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爱。

值此先生八十大寿之际,祝先生与师母永远健康、幸福、快乐,好人一生平安。

(原载《熊铁基八十华诞纪念文集》,作者单位:广东第二师范学院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