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生物之美
《庄子》认为天地之德主要为生物,这生物,不是独生人,而是生万物。《庄子》以极大的热忱赞颂着天地生物之美。
夫春气发而百草生,正得秋而万宝成。夫春与秋,岂无得而然哉?天道已行矣。(《庚桑楚》) (9)
春雨日时,草木怒生。(《外物》) (10)
这两段引文都是对于自然界生物生长现象的描述,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庄子》言及天地生物时,很多情况下,说的不是作为物的天地生物,而是作为道的天地生物。这道的生物又往往与道的死物相联系,也就是说,有所生,就有所死,死生是循环的。死生循环将死拉了进来,似是否定了生,殊不知,这种否定恰好肯定了生:正因有死,才有生。这个过程中常见出虚实、有无的转化,如《庚桑楚》中所说的:
出无本,入无窍。有实而无乎处,有长而无乎本剽。有所出而无窍者有实。有实而无乎处者,宇也。有长而无本剽者,宙也。
有乎生,有乎死,有乎出,有乎入,入出而无见其形,是谓天门。天门者,无有也,万物出乎无有。有不能以有为有,必出乎无有,而无有一无有。圣人藏乎是。 (11)
第一段话的意思是:出生没有根柢,消逝又不见消失的形迹(窍)。有实在而没有处所,有成长而没有始终(本剽)。有所产生但没有形迹,然而事实存在。事实存在却无处所的,那便是宇。有生长却没有始终(本剽)的,那便是宙了。《庄子》在这里所谈的“出”与“入”包括生与死,生是出,入是死。这个过程,既是“出”又是“入”。如果将出定为实,将入定为虚,那么它既为实又为虚。正是因为它既为出又为入,所以说它有生长而无始终(有长而无乎本剽)。从空间的维度看天地,它是虚与实的统一,为“宇”;以时间的维度看天地,它是始与终的统一,为“宙”。
第二段话的意思是:有生就有死,有出就有入。这生死出入不见形迹,可称之为“天门”。天门就是“无有”。万物就是从这“无有”中产生的。有不能从“有”中产生,必然出自“无有”。“无有”是“一”(可以理解为天道),圣人就游心于这里。这段话将万物的生死统归于“天门”,天门不是“有”,而是“无有”。这“无有”,《庄子》也表述为“无”。无为“一”,一为“道”——天道。
与以上引文相对应的是《田子方》中一段关于老聃与孔子的对话:
孔子见老聃,老聃新沐,方将被发而干,蛰然似非人。孔子便而待之。少焉见,曰:“丘也眩与?其信然与?向者先生形体掘若槁木,似遗物离人而立于独也。”老聃曰:“吾游心于物之初。”孔子曰:“何谓邪?”曰:“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焉而不能言。尝为汝议乎其将……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归,始终相反乎无端,而莫知乎其所穷。非是也,且孰为之宗!”孔子曰:“请问游是。”老聃曰:“夫得是至美至乐也。得至美而游乎至乐,谓之至人。”(《田子方》) (12)
老聃说“吾游心于物之初”,这“物之初”就是“天门”,即圣人“藏于是”的“是”。《庄子》借老聃的口,明确地说,这个地方是“至美”之所在,而能游心于这至美的所在,那就会得“至乐”。
将生与死联系起来谈,不专谈生,也不专谈死,认为生与死是相互转化的,这是《庄子》极其重要的哲学思想。在《知北游》中,这一思想的表述更为简洁明了:“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 (13) 值得指出的是,《庄子》提出生命之本是“气”。他说:“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 (14) 也许正是因为这死生相互转换的观念,庄子的哲学洋溢着乐观明朗的气息。他谈生很美,谈死也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