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风之野:最大女巫西王母
《山海经》中最让人感兴趣的形象是“西王母”,之所以让人感兴趣,一是因为她的形象凶恶,二是因为她的地位很高。“西王母”到底是谁,到现在还是众说纷纭,没有定论。
先看看西王母的形象:
又西三百五十里,曰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有兽焉,其状如犬而豹文,其角如牛,其名曰狡,其音如吠犬,见则其国大穰。有鸟焉,其状如翟而赤,名曰胜遇,是食鱼,其音如录,见则其国大水。(《西山经》) (34)
西王母梯几而戴胜。其南有三青鸟,为西王母取食。在昆仑虚北。(《海内西经》) (35)
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皆白——处之。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辄然。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此山万物尽有。(《大荒西经》) (36)
从这些描述中,我们可以归纳出几点:
关于西王母的形象。《山海经》关于形象的描述采取模糊手法,只说“其状如人”,到底是不是人,不作正面回答。从西王母注意自己的打扮,总是“戴胜”(一种头上的装饰) (37) 来说,她应该是人。此外,西王母也有动物的成分:虎齿、豹尾。这动物的成分,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真有动物的成分,如果是这样,西王母应该就不是人,因为人可能有虎齿,但无论如何不会有豹的尾巴。一种是装饰,也就是说,西王母本是普通的女人,但她被装饰成这种有虎齿、豹尾的样子。
如果认定西王母是人,只是装饰成动物的样子,那就有个问题,她为什么要这样装饰?显然,这是一种巫术,持有巫术观的人们认为,人将自己装饰成动物的形象,就可以获得动物的本领。虎、豹均是凶猛的动物,以“虎齿”“豹尾”装饰人,意味着人也就像虎一样善于撕咬,像豹子一样能用钢鞭似的尾巴打击敌人。这位女人将自己装饰成这样的形象,不是为了上战场,而是为了显示自己具有不平凡的威力,更重要的是能够与虎、豹这样凶猛且神秘的动物沟通。这样做,就不是一般的防身,而是在施展法术,给他人、整个部落以某种帮助。远古时代,巫风炽烈,几乎生活、生产中稍微重要一点的事情均要求神占卜。占卜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只有特殊的人物才能做,这特殊的人物,就是巫、觋,“在男曰觋,在女曰巫” (38) 。部落中最高权力人是部落长,一般就兼为巫、觋。距今5 000—4 500年的良渚文化出土了大量的三叉形玉头饰,这头饰就是巫师戴的。距今4 700—4 400年的石家河文化遗址出土了虎头像、羊头像、鹿头像、飞鹰像,这些装饰不排除是巫师面饰的可能。石家河文化遗址出土有一件玉人头像,这玉人头像的突出特点是一对露出嘴外的长长獠牙。这是否与《山海经》中西王母有虎齿的形象有某些相似之处?
据《国语·楚语下》介绍,远古巫术活动非常普遍。本来,这做巫行术还有许多讲究的,但“及少皞之衰也,九黎乱德,民神杂糅,不可方物。夫人作享,家为巫史,无有要质。民匮于祀,而不知其福。烝享无度,民神同位。民渎齐盟,无有严威” (39) 。于是巫权被收归国有,分别由南正重和火正黎掌管,南正重负责与天沟通,火正黎负责与地沟通。西王母应该早于重、黎的时代,而与黄帝同时代。无疑,她是部族权力最高的巫者。
关于西王母居住的地方,《山海经》有两种说法,一说是玉山,另一说是在昆仑虚北。作为地位最高的巫师,她负责为部族最为重要的事件占卜,常住地应是昆仑虚,而玉山是她的别馆。
仅凭西王母头戴玉胜化装成半兽半人的样子就判断她为女巫,理由还不够充分,还要看她的工作。西王母的工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 (40) ——掌控天上的灾厉及五种凶残的现象。天上的“厉”与“残”怎么掌控?是不让其发生,还与之针锋相对地较量,还是预报?没有说清楚。正是这种不说清楚,说明西王母的工作只能是行巫:通过巫法与神灵沟通,继而以祭祀向神灵示好,以此获得神灵理解,消除灾难及阻止凶残事情的发生。她的“善啸”就是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与神灵沟通。
按中国的巫法,与神灵沟通的方式有多种,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种是通过鸟传递信息。因此,西王母有鸟为她服德,这鸟为三青鸟,它不仅为西王母传递信息,还为她取食。
西王母是具有国师地位的巫,其他级别较低的巫有很多:
有灵山,巫咸、巫即、巫朌、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十巫。(《大荒西经》) (41)
从巫风昌炽的角度来看《山海经》的世界,那些奇奇怪怪的人、奇奇怪怪的动物,就都能理解了。
在中国东北地区,至今还有些地区信奉萨满教,萨满教中就有动物面具,巫师行巫时一般要戴上这面具。这种情况在南方也存在,只是南方称之为“傩”,巫术不做了,成了游戏。
在关于西王母的研究中,学者们常将其与《穆天子传》中的西王母联系起来。《穆天子传》基本上是一部具有传说性质的史书,周穆王很可能有过这样的西游,见到过类似西王母这样很有地位的女性部落首领,但可以肯定的是,《穆天子传》中的西王母与《山海经》中的西王母风马牛不相及。一是两者形象不一样。《穆天子传》中西王母虽然与虎豹为群,但基本上是人的形态,她也不戴可怕的面具;而《山海经》中的西王母则形象可怖:“豹尾虎齿”“蓬发戴胜” (42) 。二是两者的地望完全不同。“《山海经》的西王母活动在昆仑(和田南山)和玉山(密尔岱山)一带;《穆天子传》西王母所统辖的‘核心区’却在其西北面的‘大宛/撒马尔罕’一线。” (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