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与点也”:情感愉悦的生态之天

四、 “吾与点也”:情感愉悦的生态之天

作为精神资源意义的天,除了给人以道德的启示、宗教的威慑、家园的关怀,还带给人们情感的愉悦,这是天的环境美学的意味最突出的地方,同样也是孔子哲学里最令人向往之处。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

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

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

“求!尔何如?”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

“赤!尔何如?”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

“点!尔何如?”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59)

孔子让学生们畅所欲言,各言其志。首先是子路站出来,毫不谦让,说的是能够治理在夹缝中生存的大国,虽然有强敌压境、饥荒困扰,但三年之内,可以教民习战,使其不但勇于杀敌,而且知书达理。冉有接着说,自己只配治理小国,三年之内,让百姓丰衣足食,礼乐之事要另请高明。然后公西赤更谦虚,他只想把礼乐学好,将来做个地位较低的司仪。最后,弹瑟的曾点停止了演奏,说道:暮春三月时,春天的衣服早就穿上了,我陪同五六个成年人、六七个小孩子,到沂水边洗洗澡,在舞雩台上吹吹风,然后一路唱着歌回家。

四个学生谈完了志向,孔子对子路是“哂之”,微微一笑,实际上并不太认可子路,觉得子路不够谦虚。而对于冉有,孔子还比较认可。至于公西赤,孔子则认为,未免太过于谦虚。对于曾点,孔子则直接说,我欣赏曾点的志向!比较起来,曾点与前面三位大不相同。因为前面三位的志向分别是军事家、政治家和外交家,而曾点的志向则是云淡风轻、游山玩水、自由自在、超乎功利,体现了环境美学的乐趣,是“一种可以在具体生活中呈现超越的本性的圣贤风范” (60) 。其实,曾点说的这些话,也不是什么志向。事实上,曾点是一个很有抱负的人,孔子这里的“哂之”“喟然叹曰”都与志向没有关系。孔子要表达的意思就是喜欢大自然,喜欢自然美。而且喜欢自然美,也未必都要联系到人事,都要比附道德,都要作哲学思考。说到底,孔子也不是一天到晚板起面孔、正襟危坐的道学先生,他也是性情中人,和普通人一样,也会暂时抛开现实的烦忧,在自然和人文交融亲和之中,追求一种比较纯粹的审美愉悦。

当然,这段话还隐藏着一些信息:

第一,曾点的快乐,是建立在安居的基础之上的。而要实现安居,离不开子路、冉有、公西华追求的事业。子路的层次较低,讲的是民众的基本安全,老百姓不处于战争的威胁之中,即“不挨打”;冉有的层次略高,讲的是老百姓的物质需求,要做到丰衣足食,老百姓不处于饥寒交迫之中,即“不挨饿”;公西赤的层次更高一点,讲的是一国的礼仪文化、社会的基本文明规范,要做到有条不紊、秩序井然,不处于礼崩乐坏、伦常颠倒之中,即“不挨骂”。“和平是靠子路之志,富裕是靠冉有之志,文明是靠公西华之志。没有和平、富裕和文明,曾皙就逍遥不起来。” (61) 孔子欣赏曾点的志向,并不意味着要否定前三者的志向,相反需要前三者的保障。曾点之所以被赞赏,更多在于他的志向是儒家主张的仁爱落到根本处的实现,换句话说,治国的雄图伟略,最终要落实在民众的日常幸福之中。这也告诉我们,环境美学的实现,离不开政治、经济、文化等现实的因素。追求乐居,首先是安居。

第二,曾点的快乐,体现在一些具体的事件中:到沂水边洗洗澡,在舞雩台上吹吹风,然后一路唱着歌回家。这些快乐同良好的自然环境直接相关。我们很难相信,在污水四溢的河水里洗澡是快乐的;在雾霾漫天的亭台上吹风是惬意的;在泥泞颠簸的回家路上唱歌是喜悦的。这些具体的快乐,如果在自然之天被肆意破坏的情况之下,肯定是难以实现的。换言之,要追求精神愉悦,就不可忽视生态环境的保护,尽管精神愉悦主要依赖个人的修养程度,但客体也发挥着制约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