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求人们珍惜资源,爱惜资源,以朴素为美
虽疏食菜羹,瓜祭,必齐如也。 (13)
有盛馔,必变色而作。 (14)
这两句话,谈的是一种经过人的实践活动转化以后的自然资源,也就是饮食。第一句说,即使吃的是粗饭与菜汤,也一定要祭拜,并且态度一定要恭敬而虔诚。第二句说,做客时,有特别丰盛的菜肴,一定要端正神色,站起来向主人致意。从这两句话,我们可以看到,孔子非常尊重自然资源。虽然是微薄的饭菜,但也不要忘记其来之不易。饮食一方面来自天地的赐予,另一方面也离不开人的辛勤劳动,因此,在心态上,孔子提示我们不能用外在交换价值评判资源本身的贵贱,而要回到自然资源本身,对其加以尊重和珍惜。对于丰盛的饭菜,我们要意识到,耗费大量的精力和资源已经超出了正常的生活需要,不能视为理所当然,要端正神色,向主人表示尊敬。这一方面是出于礼貌,另一方面也有提醒自己及主人理应节约资源的意味。这既是对自然资源的尊重,也是告诫我们要慎重地使用自然资源。
实际上,在《论语》中,我们可以多次看到,孔子比较反感生活的豪奢,而主张一种朴素、节制的生活态度。
林放问礼之本。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 (15)
孔子认为,践行礼仪,与其铺张奢华,不如节俭朴素。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俭乎?”曰:“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焉得俭?”“然则管仲知礼乎?”曰:“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 (16)
虽然孔子曾经赞扬过管仲有仁德,如“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 (17) ,但在物质资源的用度上,孔子非常不客气地批评管仲,说他器量狭小,不节俭,比如收取了百姓的大量市租;手下的人员从不兼差,滥用人力;国君宫殿门前有塞门,他家也有塞门,国君堂上有放置酒杯的摆设,他家也有类似的设备。
对处于消费社会的我们来说,管仲的行为似乎不但不是“器小”,而是阔绰、大气,但在孔子看来,这种大量消耗物质资源的行为不值得提倡,排场越大,生活越豪奢,这个人的器量就显得越狭小。真正的君子风度、大丈夫人格,不在于滥用物质,反而体现在一种有节制的朴素生活。比如颜回,孔子称赞道:“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18) 颜回的物质生活非常贫乏,一竹筐饭,一瓜瓢水,住在破旧的巷子里。这种生活的忧愁,别人都受不了,颜回却仍然乐在其中。对于颜回的这种极为朴素的生活,孔子在一段话里连续赞叹了两次“贤哉”,足以表现孔子的态度:内在品德的修为,而不是外在物质的炫耀,才是值得人们赞许的根本。
这种以节俭朴素为上、内在修为为本的态度,孔子在教导学生时,有多次表明。如子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 (19) 意思很清楚,读书人要立志追求道,如果以简陋的衣服与粗糙的食物为可耻,那就不值得与他谈论什么道理了。“恶衣恶食”是一般人所厌弃的,但孔子认为,这并没有什么可耻之处。因此当他看到子路穿着“恶衣”,一件破旧的棉袍时,禁不住称赞了子路:“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20) 意思是说,子路虽然穿着破旧的棉袍,但与穿着狐貉皮裘的人站在一起的时候,一点也不自惭形秽,《诗经》说:“不嫉妒,不贪求,怎么会不好?”言下之意就是,一般人看到别人着装华贵就心生惭愧,这实际上是以外在的物质度量自我和他者,而子路却能够超越世俗的眼光,看淡外在的物质,而把价值内化为心性,由内而外地充满自我力量。所谓“不忮不求,何用不臧”,也就是不再执着于对外在物质财富的求索,转而专注于内在的心性修炼。孔子还说:“骥不称其力,称其德也。” (21) 千里马之所以称千里马,不是因为它的力气,而是因为它的德性,这实际上是重申一样的道理:一个君子的美,不在于能够占据和耗费多少物质资源。如果把君子的美分为形式和内容的话,那么在形式上,孔子推崇一种朴素节俭的美,而在内容上,孔子欣赏的是良好的内在品德。
反观我们今天提倡的绿色生活方式以及生态文明的审美活动,实际上与孔子的观念是既有一致之处,也有一些差异的。其相同之处在于,两者都主张一种节约、朴素、简单的生活方式。而差异也很明显:
首先,两者的出发点不同。
作为生态文明的审美活动,实际上是一种带有功利色彩的审美活动,它要求最大程度地尊重生态平衡、节约资源、保护环境、减少污染。这些目的是功利的,也是在工业文明带来的生态危机的大背景之下的必然选择。而孔子的时代并不存在环境恶化、生态危机的问题,相反,他处在农业文明为主,兼有渔猎文明的时代,对于自然有一定的主体性,能够掌握一定的自然规律,但远远没有达到宰制自然的地步。因此,孔子的朴素节俭不是外在压力所致,而是一种自我的主动选择。
其次,两者的要求也不同。
作为生态文明的审美活动,它更多是对技术层面、操作层面的要求,更关注推行之后的效果,强调一种生态意义上的善和外在形式的美好;而孔子的朴素节俭,则更多是对内在心性的要求,侧重于自我的心灵觉悟,强调一种道德意义的善和由内而外的人格美。
当然了,在今天,这两者既可以互补,也应该互补。绿色生活方式不妨从技术层面上升到道的境界,毕竟“担水劈柴,无非妙道”;孔子的节俭朴素不妨引入现代科学技术,君子虽然可以安于贫困简陋的生活,但不必为了简陋而简陋。重新认识孔子,可以为现代的绿色生活方式注入更多的内在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