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春秋》环境美学的基本原则
在详细地介绍完一年12个月该如何顺应自然变化、安排各项事务之后,《吕氏春秋》对《十二纪》作了一个总结。这一篇虽然也放在《十二纪》里面,名为《序意》,但实际上是《吕氏春秋》的编者后序。从内容来看,《序意》既是对《十二纪》的总结,也是对全书的提炼。在这一篇里,《吕氏春秋》的编者提出“法天地”的重要思想。
维秦八年,岁在涒滩,秋甲子朔。朔之日,良人请问十二纪。文信侯曰:“尝得学黄帝之所以诲颛顼矣,爰有大圜在上,大矩在下,汝能法之,为民父母。”盖闻古之清世,是法天地。 (7)
意思是说,在秦始皇八年的时候,君子请教关于十二纪的事。文信侯,即吕不韦借用黄帝教诲颛顼的话指出:要效法在上的大圜,即天;要取法在下的大矩,即地。能够做到这一点,就可以为民父母,治理天下。从历史经验来看,清明太平之世,都“法天地”。
那么天地又有何特殊之处呢?编者说:“天曰顺,顺维生;地曰固,固维宁。” (8) 天的特点是随顺,因为这种“顺”,万物得以生成;地的特点是牢固,因为这种牢固,万物得以安宁。
这段话中的“顺”“固”说得比较模糊。从《吕氏春秋》全书来看,“顺”出现次数较多,其含义主要有两点:第一,顺应。如“凡生之长也,顺之也;使生不顺者,欲也” (9) 。这一句的意思很明显,大凡生命能长久的,是因为顺应其天性。第二,合乎事理。如“有知顺之为倒、倒之为顺者,则可与言化矣” (10) 。意思是说,如能知道合乎事理的亦可能违背事理,违背事理的亦可合乎事理,就可以探究事物的变化之道了。
这两点含义,尽管内容上有差别,但也有统一之处。因为,顺应不是附和、盲从、任凭对象为所欲为,而是顺应规律、符合事理。《吕氏春秋》提炼出的“天”的这一特性,对于我们理解《吕氏春秋》的环境美学很重要。从“顺”的角度来看,环境之美,不是任凭万物野蛮生长,对其放任自流。几十亿年前的原始自然界也许是一种旺盛蓬勃的生态状况,但不符合人类生存、居住的需要,对于人类来说缺乏环境美学的价值。毕竟,环境不同于生态,环境不等于自然而然。环境之美,首先重在家园感。因为“谈环境必须包含人在内,环境是人的环境”,“环境对人的生命本源及生命发展的意义,就这一点上,环境类似于‘家’,人的生存及成长都依赖于家。我们在环境中长大,更要在环境中生存和发展,环境是我们共同的‘家园’”。 (11) 从环境美学的角度来说,“顺”意味着人要认识环境的规律,在遵循规律的前提下,既让自然万物得以生长,也满足人类社会的需要,如此便是“天曰顺,顺维生”。
至于“固”,从《吕氏春秋》全书来看,出现的次数不少,其含义主要是四点:第一,作为副词,表示正是、本来、根本等意义。如“固越人之所欲得而为君也” (12) ,“名固不可以相分” (13) ,“志气不和,取舍数变,固无恒心” (14) 等。第二,封闭。如“黄钟之月,土事无作,慎无发盖,以固天闭地” (15) ,这里的“固”与“闭”互训。又如“命有司曰:‘土事无作,无发盖藏,无起大众,以固而闭。’” (16) 这里的固,就是封闭、封固。第三,牢固、坚固。如“因敌之险以为己固” (17) ,又如“凡甲之所以为固者” (18) 。第四,贪婪。如“荆甚固,而薛亦不量其力” (19) 。
《序意》中说“地曰固,固维宁”。根据语境,可以推知固和宁之间存在较强的因果关联性。从上述关于“固”一词的主要含义来看,只有牢固义比较妥帖。《吕氏春秋》的编者突出地的牢固,并认为可以供君主效法,那么这“固”不应是指字面意义上的牢固,比如土地如何坚硬、牢固之类,而理应是由牢固而引申出来的内涵。而从《吕氏春秋》对于地的表述,我们可以概括出“固”的内涵:第一,因其坚固,故能承载。“天覆地载,爱恶不臧。” (20) 这种承载的意义,是先秦时期关于地的德行比较常见的说法。如《礼记·中庸》“天之所覆,地之所载” (21) ;《周易》“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22) 。地是坚固的,它既能够经受住风雨雷电的考验,“是月也,天气下降,地气上腾,天地和同,草木繁动” (23) ;也能够接纳万物在地之上的变化,“其于物无不受也,无不裹也,若天地然” (24) 。《吕氏春秋》正是强调这种经受、包容、接纳和承载。第二,因其坚固,故能无私而不争。这一点在先秦时期也比较常见。如《管子·心术下》:“是故圣人若天然,无私覆也;若地然,无私载也。” (25) 地承载万物,没有偏私之心,而是平等对待。《吕氏春秋》在这一点上与道家很接近:“天地大矣,生而弗子,成而弗有,万物皆被其泽,得其利,而莫知其所由始。” (26) 一方面万物的存在都依赖天地伟大的创化承载,另一方面天地对万物既不占有,也不居功。
从环境美学的角度来看,《吕氏春秋》主张“固维宁”,这实际上已经揭示了地的坚固是人的身心安宁的前提,也就是家园感的必要保障。地以一种无私的情怀,散发着一种母性的温情,无条件地、普遍性地滋养万物。没有地的“固”,就不可能有万物的“宁”,环境之美也就无从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