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生”:“含弘光大,品物咸亨”

二、 “广生”:“含弘光大,品物咸亨”

《周易》将构造生命的两大因素同时也是两大动力归结为天与地,对于这二者在孕育生命上的作用的区分,措辞比较讲究,除上文说的一为“资始”,一为“资生”外,还说过“天施地生”(益卦《彖辞》)这样的话。“天施”,施的是什么呢?大概就是生命的元素与力量吧,“地生”则坐定生命是在大地上产生的。因此,“天施地生”应与“乾元,万物资始”“坤元,万物资生”的意思是一样的。

关于生命问题,“天施”很重要,但鉴于它的神秘性,在科学尚不发达的时候,人们倒是可以存而不问的;“地生”则不同了,它与“天施”同样重要,但绝不可以存而不问。“地生”就在人的身边,是每天都在发生的事实。在生命的问题上,《周易》实际上是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大地上:语及天与生的关系,多为大而化之的敬语,而语及地与生的关系,则不仅有大而化之的敬语,还有诸多言之有物的论述。

一切生灵的生死之中,人类最为关心的当然是人自身的生死。但人的生死绝不是孤立的事,而是与地球上其他事物有着密切的关系。古代人类虽然没有现代的生态学知识,但生产实践与生活实践仍然给了他们很多与生态相关的启示。这一点在《周易》中有着突出的反映。比如,在论述坤卦的功能时,《彖辞》明确指出“坤厚载物,德合无疆。含弘光大,品物咸亨” (72) 。另,坤卦的《文言传》也说:“含万物而化光。” (73)

为什么说的是“载物”而不是“载人”?为什么要说“品物咸亨”而不说“品人咸亨”?众所周知,人可以归入“物”中,而“物”不可以归入人中,言“物”可以涵盖人,而言人就将其他“物”排除了。显然,《周易》已经感觉到了人与物不能分,因此,论述大地生“物”功能时,干脆用“物”这一概念,而将人归于内。这一认识充分表现出《周易》的生态意识,在距今3 000多年的周代,有这样的生态意识非常难得。

“含弘光大,品物咸亨”是对大地功能中生态功能的具体描述。《周易折中》引唐代易学家崔憬的话说:“含育万物为‘弘’,光华万物为‘大’,动植各遂其性,故曰‘品物咸亨’也。” (74) 这个解释是很到位的。从“含弘光大,品物咸亨”八个字,可以看出大地的“载物”有三个重要性质:

第一,不只是承载,还是育载。因为是育载,所以能“光华万物”。“光”且“大”,说明生物欣欣向荣,充满活力。它让我们想象鸟语花香万紫千红的春天,想象林深树密藏龙卧虎的荒野,想象生灵众多无限神秘的海洋……

第二,之所以能育载是因为能“致养”。《说卦传》说:“坤也者,地也,万物皆致养焉,故曰:‘致役乎坤’……艮,东北之卦也。万物之所以成终而成始也,故曰‘成言乎艮’。” (75) 这段话强调大地“致养”万物的功能。

这段话中,说大地“致养”万物像是“致役”。“致役”二字既表现出大地“致养”万物之辛苦,又表现出大地致养万物之有时。

按《说卦传》,坤是西南之卦,处夏秋交替之时。这夏秋交替之时,正是作物成熟之时。《周易折中》引元代易学家龚焕的看法:“土之养物,虽无时不然,然于西南夏秋之交,物将成就之时,土气之旺,致养之功,莫盛于此,故曰‘致役乎坤’。非他时不养,而独养乎此也,故又曰‘成言乎艮’。” (76) 至于为什么又扯到艮卦上去,因为艮也是土,按《易》理,坤为阴土,艮为阳土。龚焕认为,说坤卦“致役”,并不是说只有夏秋之时土养物,其他时候土不养物,艮也是土,它也养物。万物生长是有过程的,有过程就有终始。按《易》理,这育物的过程,坤为始,艮为终。终始之说的提出,充分显示《周易》对于大地培育生命的规律性有了相当深刻的认识。这让我们联想到,为什么坤卦的初爻要说“履霜坚冰至”,原来,养物就从这个时节(秋)开始。秋是收获的时节,可以说是物成之时;同时也是新的养物的开始,可以说是物生之时。

第三,大地对生命的育载功能具有生物链的意味。论及大地育载生命功能时,《周易·彖辞》没有单独提出人的生存与发展问题,只提“品物咸亨”。说明至少在潜意识的层面,《周易·彖辞》的作者是承认一种今人称之为“生态公正”的原则的:人不是大地上的主人,不拥有受特别优待的资格,人与其他动植物物种一样,都只是生物链中的一环。对于生物链来说,哪一环都是重要的,因此,“品物咸亨”。只有“品物咸亨”,才能保证人的亨。关于《彖辞》的“品物咸亨”,唐代易学家崔憬说这指“动植各遂其性” (77) 。当然不可能只是动植各遂其性,人也遂其性,因为人不可能脱离其本位立场。不说人遂其性,而说“动植各遂其性”,正是重视生态的表现。

《周易·系辞上传》在说到乾坤于生命产生的意义时,说乾的作用是“大生”,而坤的作用是“广生”。“大生”有两解:一是生其大者,即阴与阳,这就是《系辞下传》说的“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的意思;二是生其元,即只产生生命的元素。坤作为地的象征,它的生为“广生”(《系辞上传》),“广生”强调生之广,生物之类很多,不仅有许多的类,类中也有诸多的个体,而且均不重复,所有个体的生命均为独一无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