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陶罐画:塞壬与奥德修斯

2.黑陶罐画:塞壬与奥德修斯

奥德修斯是阿尔戈号航船上的英雄,曾经追随伊阿宋寻找金羊毛。《奥德赛》卷12中描述了这个故事。另外的重要角色是塞壬姐妹三个,她们是人首鸟身的海妖,却拥有迷人的歌喉,听闻者为之倾倒而沉迷其中,以至于不思饮食,走向死亡,成为海妖的美餐。这也许是最早关于靡靡之音的记载。

然而,奥德修斯在这次艰难的航海中,早已从女神喀耳克那里获得这个信息,在经过塞壬的居所——墨西拿海峡的时候,他命令船员将自己捆绑在桅杆上,用蜡封住双耳,并且叮嘱他们在航行中不要理会他的任何命令,以此躲过劫难。

海妖们不堪忍受这种败局,特别是三姐妹之中的帕耳塞洛珀,已经深深地爱上奥德修斯,爱情的挫败使她绝望,投海而亡。

上述的故事充分体现在瓶画之中,中心人物奥德修斯虽然被捆绑,但他昂首挺胸,完全是一位盖世英雄的气魄。舵手伸展右臂,似乎在告诫船员。划桨的水手也是有变化的,前列的水手回头朝着奥德修斯观望,试图观察主人的表现,而奥德修斯却有意避开一切的干扰。两只海妖站在云头之上放声高歌,俯视着面前的一幕,而另外的一只海妖从天空中垂直落下,已经接近海面。这应该就是投海自尽的帕耳塞洛珀。

这一主题性绘画,将理性和欲望的冲突表达得相当充分,这是希腊艺术的一个永恒的主题。奥德修斯的航行,代表了理性战胜欲望而终获成功。塞壬姐妹作为欲望的代表,在她们身上呈现出邪恶的美,而欲望得不到理性的制约与拯救,终究要走向毁灭。因此,哲学家大都喜欢谈论这个主题,柏拉图的对话录有四部提到它,分别是《会饮》《斐德若》《克拉提洛斯》和《理想国》。

作品的构图显示出一个问题,究竟谁是绘画的核心人物?按照故事的原貌,奥德修斯一直作为主人公而存在,但这一作品,将下坠的海妖设置在画面的最前端,形体也是最大的,占据了画面的正中位置。航船以及人物似乎成为她的背景而存在。尽管希腊瓶画的研究者一直将这一作品的命名以奥德修斯为主,但海妖作为主角的地位是显而易见的。或许更应当叫作“帕耳塞洛珀之死”(图2-4)。

图2-4·《奥德修斯在航海中战胜塞壬》

《奥德赛》关于塞壬的叙事,不仅在希腊诗歌和诗剧中反复出现,还成为希腊人彩绘陶器中喜爱的故事场景,甚至成为当代艺术喜爱的艺术主题,对后世影响至深,在2022年上海博物馆举办的《塔拉萨:海洋文明与希腊艺术》展览中,就有一幅作品根据该瓶画的创作,它的命名是《塞壬——奥德修斯》,展览的解说词中这样评价作品:

在这件作品中,扬尼斯·盖蒂斯以简单巧妙的方式结合了历史、古代和神话,并赋予个人特色。整体构图受到大英博物馆藏古代陶瓶的影响,人物构图、排列方式、姿态与古代瓶绘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艺术家用戴着帽子的男性头颅取代了塞壬女性的头颅。他以个人化且具启发性的方式,致敬了从古代至20世纪的传统与知识,巧妙地贯穿了海洋文化的 今昔。[2]

希腊当代画家扬尼斯·盖蒂斯根据原作进行了改造,其中包含着他对于古希腊文明与现代文明的理解。对比图片,可以清楚地看到,不仅仅是礼帽的出现,还有衣服——现代人整齐划一的服饰,很像是公司里的工装。不论是海妖还是英雄和水手,着装都是统一的。此外,还有面部与身躯的情感表达,依然是高度统一的,奥德修斯不再挺胸昂首,回头的水手也是盲目的,没有直视主人,也就无法表达焦虑的情感,而是一种交头接耳式的机械动作。头戴礼帽的海妖也显得彬彬有礼。每一个人的动作都是僵硬的,刻板的。跨越3000年的同一故事,深刻表达了人类精神的转变,古代希腊的理性主义与现代社会的“技术理性”在两幅图式中彰显出来,那个英雄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

有学者认为,塞壬名字的词源以及故事本身都来自东方的航海,希腊的水手从腓尼基的水手那里听到一个故事,说在一个海岛上生活着两位唱歌的美少女,叫塞壬。于是,经过一些口传,演变成《荷马史诗》里的名字和故事。[3]

对于荷马笔下的塞壬形象,也存在争议,最普遍的观点认为她们是人首鸟身的海妖,同时也有人认为她们是美少女。这两种形象在古希腊艺术当中都有所体现。

在《斐德若》中,柏拉图将塞壬的歌唱与净化理论联系起来,他说,灵魂得净化所有身体中的恶和欲望,这些得到净化的塞壬既然热爱和追求德性,必然会全身心地歌颂德性,她们那令人难以抗拒的美妙歌声必然充满德性。柏拉图通过塞壬传说实现这种界定,同时实现了对塞壬和传说的净化与改造。

柏拉图借苏格拉底的力量,将塞壬整合进入和谐的宇宙秩序中,由此对塞壬的形象做出最彻底的改造。苏格拉底与克里斯托布洛斯有这样一段对话:

你说过荷马曾经讲过塞壬们唱了什么歌迷惑奥德修斯的事吧,歌的起头是这样的:“来呀,到这里来呀,广受赞美的奥德修斯,阿开亚人的伟大的光荣。”

“塞壬们是不是也向别人唱同样的歌曲,苏格拉底,从而令他们着迷不能离开她们呢?”

“不,她们只向那些追求符合德性的光荣的人才这样唱。”[4]

原本野性与妖性的海岛霸主塞壬,被哲学家改造成一位道德女神,这一切在希腊瓶画中都有形象化的描绘。只有按照柏拉图的叙述,才能获得完整的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