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纯净的海景画

3.纯净的海景画

高更绘画的装饰风格与象征主义构思,主要在他进入塔希提岛之后的创作,当然,此前的布列塔尼海滨时期已经开始了探索。从海景画的题材上说,塔希提岛之前的创作还是传统的,就像印象派那样:半个海湾,点缀着帆船,海岸的沙滩、礁石悬崖或者港口建筑的轮廓,一种典型的海岸风景。当高更进入他梦想中的塔希提,才真正颠覆了传统的“海岸风景”。海景成为画家的一种陪衬,或者说是一个土著人生活的载体。

1884年,经济上窘困的高更举家从里昂迁到了丹麦的哥本哈根,他任职防水帆布销售员来维持家用,次年迁回巴黎。这期间,他在迪耶普附近的沿海,画了一些海景画,画风还是印象派风格。比如《迪耶普附近的悬崖》(图13-30)作于1885年,苍凉的海边秋冬景色,画面是悬崖顶部的一个视角,枯黄的草木,以凡·高那种硬朗的笔触表达出来,那个时候,他的确很喜欢凡·高。他的天气与海面看上去色彩和笔触都是杂乱无章的,似乎要把调色板上的颜料全部涂抹掉,代表了画家当时的心绪。

1986年,高更与妻子分居,寄居在斯库芬尼克的家里,兼作海报张贴的工作。这个时期,高更到巴黎附近的港口和海滨画了一批海景画,在1986年到1989年之间,他开始告别曾经迷恋过的印象派,开始找寻自己的艺术道路,感觉印象派的东西一味地追求光色,缺乏文化厚度,所以高更在探索,尽管他尚未获得理想的表达。促使高更思想转变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布列塔尼之行,前文我们已经谈到与哈恩同行的采风。只不过在这之前已经去过布列塔尼,画家为那里的风土人情和海滨风光所打动,高更十分渴望到布列塔尼的乡下去作画,过生活费较低的生活。高更第一次来到布列塔尼是1886年。

《港口》(Bordeaux Harbour,1886年)、《礁石与海》(Rocks and Gauguin,1886年)、《海岸风景》(1886年)(图13-31)、《海边的牛》(1886年)(图13-32)都是他该时期海景的写生作品。

以上这些作品可以看得出,高更并没有真正摆脱印象派的格调,他对于光色变化的刻意追求,他所运用的笔触里,可以见到凡·高的那种弧线肌理。1886年,正是高更与凡·高的第一次会面,从画面上看得出高更借鉴凡·高的东西,那种硬朗的线条描绘大面积的空间,天空不仅空旷,还有运动,笔触使得苍穹处于旋转状态,《迪耶普附近的悬崖》比较典型。高更在这些作品中,画得十分投入,每一个细节都未曾马虎,没有出现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他的海洋基本是写实风格的,幽深的蓝色为主调,拍岸的浪花极富流动感,但是,画家十分在意海面的冷色与海滩暖色的对比关系,以其强烈的主观色彩使得画面富有色彩的冲击力,正因为如此,才会出现此后的“红色海滩”。

图13-30·《迪耶普附近的悬崖》(Cliff near Dieppe),1885年

图13-31·《海岸风景》(Coastal Landscape),1886年

图13-32·《海边的牛》(Cows on the Seashore),1886年

如前所述,1887年高更的生活发生过一次起伏,他尝试探索陌生地域的生活和艺术体验,因而去了马提尼克岛,但时间短,留下的海景画很有限,流传较广的是《马提尼克岛的海滨风景》(Coastal Landscape from Martinique),这是一幅相当规范的旅游景点的海景画,透过林木的空间,展示出蔚蓝色平静的海面,以及海滩漫步的游客。没有艺术风格的任何突破。《海边》(A Seashore)也是这个时期的作品,而且画的是同一个景点。

1888年的《海浪》(图13-33)是高更与印象派画风告别的标志性作品。这幅海景画来自高更第二次游览布列塔尼,这个海滩叫作勒普尔迪(Le Pouldu),那是一个波涛汹涌的海滩。这次旅行,画家结识了米尔·伯纳德,彼此交流艺术心得,高更大受启发,采用了全新的艺术观念和绘画手法,运用主观的色彩,平涂与线条的结合,特殊的观察视角,原始主义的色彩理解,成为高更艺术的一个亮点。

纯红与朱红的海滩成为引人注目的首要元素,完全属于一种主观色,为什么选择红色,红色给人的感受是生命的原色,原始艺术大都是以红色作为基本色,最典型的是史前涂抹式岩画的绘制。这种成片的红色涂抹具备了原始性和装饰性风格。其次是海浪的杂色描绘,这是一般评论的观点,认为海浪色彩的丰富性是作品的明显特征。但是,关于海水色彩丰富性的表达,印象派已经做得顶峰造极,并非高更的专利,或者说他做得还远远不够。高更的创造在于他将这种色彩的复杂性与日本浮世绘的线描海浪结合得恰到好处。有研究者说这是借用葛饰北斋的作品,未免太具体,因为这种海浪画法在中国和日本的绘画当中比比皆是。作品画了两排白色的海浪,使用了线描,浪谷中的波纹回旋,也使用了线描,但是,他的线描与色彩的笔触融为一体,摈弃了线描填色的东方画法。

图13-33·《海浪》(The Wave),1888年

再来看作品的视角,这是一个俯视的角度,高更为了打破一般海景画那种平视的惯例。海浪在这样的观测角度,形象就大不一样了。它正面的运动形态获得了如此细节化的表现,包括海中的礁石以及海岸上的两位泳者,他们身着维多利亚时期的泳装,悠闲地躺在沙滩上,享受海浪的来袭。

这个作品在2018年5月的纽约佳士得拍卖,以3518.75万美元成交。佳士得在战后与当代艺术部联合主席路西·谷泽将布列塔尼海滨称作:一个神话与现实交错的世界。这位主席出生于布列塔尼,祖辈曾是高更的好友,自称是听着高更的故事,看着他的作品长大的。他认为,高更的这幅作品,试图摆脱现实与形式的束缚,将梦境融入画中。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出版部主管莫龙·韦乐称《海浪》是西方艺坛最富有原创性的海景画之一。如果抛开这些评论的商业因素,依然可以感觉到作品的独创性。《海浪》最早在1966年被佩吉和大卫·洛克菲罗夫妇购得,此前一直挂在夫妇二人曼哈顿家中的书房内。

如果说《海浪》仅仅是吸纳了日本版画的一些元素,那么次年所作的《黑色的岩石》(图13-34)完全模仿了日本浮世绘,一方面改换了蓝色调,其次以线描和平涂显示海浪和云雾,第三,海浪、云雾及其旋涡打破了焦点透视的原则。画家试图将海景的表现东方化。

高更第二次的布里塔尼海滨写生作品十分丰富,一直延续到1890年他离开法国本土前往塔希提。这一时期的作品举例如下:《海浪》(The Wave,1888年)、《临海敞开窗户的一束花(布列塔尼草垛后面)》(1888年)(图13-35)、《布列塔尼海滨的岩石》(Rock on the Breton Coast,1888年)、《海景:悬崖边的牛》(1988年)(图13-36)、《悬崖上的笛手》(1889年)(图13-37)、《普尔杜的海岸》(Beach at Le Pouldu,1889年)、《贝朗格奈海岸》(1890年)(图13-38)。

图13-34·《黑色的岩石》(At the Black Rocks),1889年

图13-35·《临海敞开窗户的一束花(布列塔尼草垛后面)》[Bouquet of Flowers with a Window Open to the Sea (Reverse of Hay-Making in Brittany)],1888年

图13-36·《海景:悬崖边的牛》(Seascape with Cow on the Edge of a Cliff),1988年

图13-37·《悬崖上的笛手》(Flutist on the Cliffs),1889年

图13-38·《贝朗格奈海岸》(The Coast of Bellangenay),1890年

以上这些作品可以看得出有什么共同点吗?它们与《海浪》有什么关联吗?作为同一时期在同一地点的画作,作为一位艺术的探索者,他自然会留下一些艺术的思考体现在作品当中的。

从某种意义上看,这一时期的作品都是《海浪》的衍生品,当然,这些作品的先后关系很难确定,因为高更不习惯在画面留下具体的月日。之所以说它们之间的关系如此密切,可以具体做一下分析:

该时期的作品多数采用俯视的角度描绘海景,几乎没有一幅作品可以见到大片的天空,海面与岸边已经占据了整个画幅。以《海景:悬崖边的牛》《悬崖上的笛手》《普尔杜的海岸》最为典型。

此外,画家开始大量地使用红色作为海岸的色彩表现,以红色来衬托蔚蓝或碧绿的海水,色彩效果是十分响亮的。《普尔杜的海岸》为代表,从这幅画中还可以佐证,《海浪》的写生地点就在附近,这包括浅海处的礁石,以及红色的幻觉中的沙滩,沙滩上有横躺的泳者两组,在享受海浪的冲击。通过这幅作品可知,《海浪》的俯视效果也并非什么梦境所致,画家的位置是在山坡上,也就是海岸悬崖的一个顶部。该作品开始运用线描填色的方式作画。

1889年创作的《悬崖上的笛手》,更加证实了高更在悬崖顶部写生的习惯。这是一幅风情浓郁的海景画,悬崖上绿草茵茵,右边是绝壁,左边是一个怪石嶙峋的陡坡,整个山体画得十分丰富,山草、山土、苔藓、岩石的石质与纹路,以及海水反光都有充分的表现。海水只是在悬崖之下的角落里围绕着一块黑色的礁石回旋,激起的浪花给岩石以反光。山岩走势的复杂性让主题“笛手”隐藏在画中,几乎消失。很多观画者是从作品的标题中获得这个角色的辨认。这是画家有意的一种表达方式,所有的玄妙都在这里。音乐是一种听觉艺术,它依靠节奏、旋律以及音响传达艺术情怀。人们会有这样的经历:在某一个地方听到笛声或者琴声,寻声而去。这便是高更将笛手隐藏起来的用意。笛手自有听者在,一位布列塔尼女子正伏在悬崖的边缘,一种入神的姿态。高更沉迷于这种境界。

《临海敞开窗户的一束花(布列塔尼草垛后面)》画了一扇敞开的窗户,外面是一望无际的海面,点缀着一行浅褐色的帆船。这是一个窗外有窗的观测点,不仅改变了外窗边框的透视关系,使得海景不是那么呆板。而且拉长了景深,内外窗户的中间放置了瓶画,视觉的空间加大了。近窗的木框画家是别有用心的,窗框用的是原木,木纹都画出来了,而且特别有木质感,高更在窗框上横写了一串无法连贯阅读的字母,另有一个标签。又是一个哑谜,究竟属于忠实于原物而作,还是借此表达一种意义?有趣的是,这种哑谜会使得观众扭着脖子去辨识文字,思考文字里的机关。窗框十分简陋,同时又十分讲究,窗框的四角都有三角的固定结构,是以花瓣式的简单造型,这种土著民间的东西,是高更十分关注的,他正是从这些地方发现了纯朴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