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高的卖画真实情况
凡·高以生前困顿、死后身价百倍的神奇经历而闻名于世,在中国介绍凡·高的大部分资料引述中(包括艺术教科书、学术论文和杂文随笔),都讲述了这样的情节:凡·高毕生仅仅卖出一幅画,而且,这一幅画的卖出,也是他的胞弟提奥为了支持兄长艺术创作的暗中相助。于是,凡·高与提奥就成为艺术史上的模范兄弟,他们相濡以泽,为人类文明留下了这些动人的故事和不朽的作品。
凡·高的故事就像所有著名人物的奇闻轶事那样,深入人心。以至于历史学家、艺术家、作家以及艺术爱好者都对此深信不疑。画家兼作家、中央美术学院教授黄永玉先生曾经亲自访问过凡·高的故乡——“屋外走蛙镇”(多么古怪的一个名字),画了那么多的写生,记下许多文字资料,作者将这次艺术旅行写成一部书《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书中图文并茂,翔实而不乏趣味,却依然未能够将此事调查清楚。黄永玉写道:“两兄弟墓碑并排,让一些翠绿的蔓草连在一起。凡·高的弟弟好像是为了照顾可怜的哥哥才来到这个世上似的;凡·高一死,弟弟第二年也跟着离开人间。凡·高一生只卖过一幅画,是弟弟安慰哥哥而设计的善心的圈套。”[4]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凡·高出身画商之家,他父系家族的四位伯叔中,三位都做过艺术交易。从艺之前,凡·高曾为古比尔的三家欧洲分公司工作,对于艺术市场的机制相当了解,也熟悉这个圈子的人物。最重要的是,凡·高的弟弟提奥从1878年始,就担任了位于巴黎蒙特马尔林荫大道的古比尔公司的画廊经理。凡·高从提奥那里是有固定收入的,开始每月100法郎,后来增加到150法郎。这个收入使凡·高在经济上有了基本的保障,当然这一切并非无偿的,自1884年4月起,凡·高将自己保留的画作全部交给提奥,作为这笔月金的回报。
以弟弟做靠山的凡·高还是自己独立卖出了一批作品,其中有油画、水彩、素描多个画种。在1882年的海牙,凡·高卖出了他23幅画中的20幅,此时,凡·高从艺不过一年半的时间。凡·高卖出的第一幅画是水彩《在窗口编织的老妇》,售价10盾,而当时这位画商采购水彩画的平均价位是200盾。
凡·高第二次卖画是在1882年3月,凡·高接到两组订件,订购者是他的叔叔,阿姆斯特丹画商马内努斯·凡·高。这是一批12幅的城市风景素描,定价为每幅2.50盾。而当时的荷兰美术学院,一幅素描的平均价格是487盾。凡·高作品的价格为什么如此之低?难有确切的答案,但它反映出凡·高当时的艺术风格不被画界认可,这是毫无疑问的。此后,凡·高的叔叔又从凡·高那里订购一组精致的海牙风景画,价格有所上调。[5]
从现存的海牙写生来看,海景画占有一定的比例,这一批作品并非全部存世,也就很难有一个准确的定论。
凡·高一方面对于自己的作品充满着自信,另一方面他也能够认识现实,屈从现实。他在1882年8月1日的信中写道:“如果到那时我的画还不如别人卖得好的话,我对售价就没有什么要求,只要不达到令我惊异的程度就行。”[6]
除卖画之外,凡·高还通过为朋友绘制肖像的方式获得艺术上的报酬。他为唐居伊的朋友画的肖像,收取的费用是20盾。这也是一个可怜的数字,与成本费差不了多少。
凡·高卖出的第一幅油画作品是在1888年的秋天,并非弟弟提奥的“善意圈套”,但的确是从提奥画廊里出售的。这是一幅自画像,买主是伦敦的劳里公司,画价已无从考证。[7]凡·高卖出的第二幅画是1890年2月在布鲁塞尔的二十人展览上被比利时画家安娜·博赫买走的《红色葡萄园》,价格是400法郎。一般画史上记载的是这幅画,与提奥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在欧文·斯通的《梵高传——对生活的渴求》里,将安娜·博赫称之为挪威画家)。
从凡·高的通信当中可以看出,这些画作显然不符合当时一般大众的趣味。即便有的画商偏爱这些作品,也无法超越时代和金钱的制约,而逐渐对凡·高失去兴趣。根据记载,那些第一次订购凡·高作品的画商,鲜有第二次。
这封信概括了凡·高对艺术时尚的基本态度,这个态度画家一生始终未能妥协。为此,他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拒绝参加展览和销售。从1984年到1988年之间,凡·高拒绝了包括弟弟提奥在内的许多次绘画展览的邀请,他还拒绝了《独立评论》刊登作品的邀请。
凡·高的坚定并不是意味着他没有彷徨和矛盾,任何人都无法彻底摆脱世俗。最终凡·高还是给弟弟提供了自己参展的作品目录,并参加了一系列的艺术展览活动,因此使他的画在艺术家的圈子里渐渐有了一点名声。美术评论也开始关注凡·高。然而,凡·高恐惧成功,他对成功怀有期盼与恐惧双重心理。我们完全可以将这种心态视为画家精神障碍的一种症候。每当成功即将来临的时候,甚至只不过是有可能来临的时候,凡·高就会无法控制自己的紧张情趣。所以,他宁可将成功看作是世俗对艺术的毁损,从此而找到躲避成功的充分理由。也就是说,因为渴望成功而惧怕它。当然,不可否认,凡·高也认识到了成功所包含的世俗化一面。当凡·高看到1890年2月的《法兰西水星报》画评人阿尔伯特·奥里尔对他的绘画做赞誉之辞,惊喜伴随着恐惧。他在1890年4月29日的通信中写道:“当我听说我的画获得了一些成功并读到那篇文章时,我立刻深恐自己会受其所害。几乎每个画家都会遇到这种情况:成功是所能遇到的最糟糕的事情。”[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