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灾变改”:道教对灾异现象的生态反思
道教在汉代的兴起,与当时颇为盛行的“灾异论”思潮密切相关。可以说,我国古代思想家们对灾害现象的思考、对民众生存环境的关注,是导致道教这个生态性文化实体产生的一个主要的现实动因。
所谓“灾异论”,一般是指以天人感应说为理论基础,对自然灾害,或“异常”的自然现象所作的系统解释。“灾异论”之所以在汉代受到重视,其实与当时民众的实际生存环境状况和信仰观念密切相关。据相关研究,“两汉是有史记载的继夏禹之后第二大灾害群发期,水、旱灾,风暴,蝗、雹、疫灾和地震呈多发、并发趋势。西汉本始四年(前70年),继上年大旱,河南、北海、琅琊等49郡地震,今山东昌乐、诸城一带被压死6000余人。建始四年(前29年)九月,黄河在馆陶及东郡金堤决口,洪水泛溢兖、豫,入平原、千乘、济南,4郡32县受灾,淹没农田15万余顷,毁官亭庐舍4万所。建国三年(11年),黄河决魏郡,洪水淹清河郡以东数郡。由于王莽不堵决口,听任洪水泛滥,致使兖豫平原受灾长达60年之久。东汉永初元年(107年)秋,河南连降大雨,伊、洛、汝河特大洪水,造成41郡国315县大涝。永兴元年(153年)七月,黄河泛滥数千里,死数十万人。东汉末年,瘟疫流行,死亡相枕,甚至出现‘家家有强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举族而丧’的惨景”[1]。
上述境况,无疑非常强烈地刺激了当时民众宗教化生存意识的爆发性产生。如原始道教西王母信仰的流行,就是这种情况的典型反映。据《汉书·哀帝纪》载,哀帝建平四年(前3年),关东发生大旱,民不聊生,导致大批百姓离乡逃难。在逃难的过程中,众人经历郡国二十六,直达京都,并于京师聚会,摆设祭祀器具,以歌舞祭祀西王母。东汉末,张道陵在蜀创“五斗米道”,其传道的手段与内容,也主要为行符敕水,奇方妙术,消灾灭祸:或求雨、请晴,或却虫、断瘟疫,或保胎、催生等等,涉及民众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张道陵的形象为历代道教徒所崇奉,其被赋予消灾避邪、保佑太平、祈求健康的功能。
更值得关注的是,当时民众在应对、反思各种灾害现象过程中,逐渐泛生出来的自觉而实际的环境意识与生态思维。早期道教经典《太平经》较为集中地体现出了这一思想进程。
首先,从关注视角或焦点来看。道教非常关注给广大百姓生产、生活直接带来危害的自然灾难,关注人民现实生活的苦难,具有明显的生态性意识。灾害发生,“山川为空竭,元气断绝,地气衰弱,生养万物不成,天灾变改,生民稍耗,奸伪复生”。天灾人祸搞得山川资源匮乏,土地不能滋养生长作物,造成人民生命、财产受损,社会伦理道德风气的败坏等等,可谓之“巨害”矣!因此,《太平经》关注“灾异”现象的主要目的是“邪伪毕去,天地大病悉除,流灾都灭亡,人民万物乃各得居其所矣,无复殃苦也”。
《太平经》还特别指出,形形色色的灾难,往往多是发生在旷野民间,是老百姓最先遭遇到,受到的危害也最大。因此,经书中特别批评了有些官吏为了私利,不关心百姓疾苦,反而加剧了灾难危害的程度。例如,有地方发生了灾害,上面往往派官员来治灾、赈灾。然而,由于官方一向不以民生为本,“其记事不及民间大小”,官员们大都并不了解灾区的民情、环境等实际情况。所以,要他们来领导、组织人民救灾、治灾,往往是不得要领、没有什么成效的。更有甚之,许多官员为了自己的乌纱帽,还经常相互包庇,共同对上隐瞒灾情,导致百姓遭受更大的灾害威胁和利益损失。作者忧愤地指摘道:这些只图谋自身功名利禄的官员们,又怎么会去知悉、关心民间百姓所遭受到的灾难痛苦呢?
其次,从对“灾异”发生原因与性质的解释来看。经书认为,灾异之因,并非唯帝王之道德过失引起,而是由于大家“共为非”的结果,即每一个人包括普通百姓在内,都有做得不好的具体事情所致,同时也包括了自然界本身的因素:“天地出生凡事,人民圣贤、跂行万物之属,各有短长,各有所不及,各有所失。”书中把那些人为过失归结为“失道轻事”——“失道,天地为灾异。”
《太平经》对人们在日常生活、生产中出现的破坏生态与环境的行为,有着非常清醒而客观的认识和反思。《太平经》经常把人类伤害天地环境的行径比做虫子毒害人自己的身体,以劝诫人们警醒自己的行为:
比夫人躯长一丈,大十围,其齿龋间虫,小小不足道,食人齿。大疾当作之时,其人啼呼,久久齿为之坠落悉尽。人比于天地大小,如此虫与人矣。齿若金石之坚者,小虫但肉耳,而害物若此!
作者进一步指摘道,世俗中人为满足自我膨胀的私欲,热衷于追求建造“大屋丘陵冢,及穿凿山阜,采取金石,陶瓦竖柱,妄掘凿沟渎”,搞得森林、山川甚至整个大地“皆为疮疡”,“闭塞壅阏,当通而不得通”。如此,天下又怎么会不发生灾异,人类自身又怎么会不受到惩罚呢?
最后,从对“灾异”的解除方法和手段上看。《太平经》指出:
天地开辟以来,流灾委毒之谪。古今天文圣书贤人辞已备足,但愁其集居,各长于一事耳。今案用一家法也,不能悉除天地之灾变,故使流灾不绝,更相承负后生者,曰得灾病增剧。
这段话的要义是,对于各种“灾变”现象,从古至今,人们虽然已累积了许多经验的认识和解除方法,但是,没有把这些东西集中起来,形成关于“灾异”问题的较为全面的认识和方法体系。而仅仅用一个侧面的办法,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这一主张,明显反映出了道教具有一种系统论的消灾、减灾方式的思想倾向,即把解除“灾异”视作一项系统工程,力图从自然或生态整体的意义上对“灾异”问题加以根本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