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修身思想

二、修身思想

王道修身思想的关键在于“物我两忘”。“道法自然”,人之修身自然应该效法大道,内忘其身,外忘外物,无物我之执,自然无争无扰,道德纯粹。而以“仁”、“善”等虚名的获得作为修身的目标,违道而行,并非真正的修身:

人之刻意尚行者,自以为修身矣,然不知道,而矜饰于名迹之间,终亦违耳。惟能从事于绝学日损之道,至于诸幻灭已非幻不灭,而后其德乃为纯一而无伪也。[16]

王道认为人之所以需要注重自身修养,从本质上言乃是因为人是由气生成。在道与气之关系中,王道认为气即是道:

天地间,本一气而已矣。方其混沌而未判也,名之曰太极。迨夫酝酿既久,升降始分,动而发用者,谓之阳,静而收敛者,谓之阴,流行往来而不已,即谓之道。因道之脉络分明而不紊也,则谓之理。数者名虽不同,本一气而已矣。[17]

而人之形体也是赖气以成:“阴阳之形而下者,谓之器,而人物分之以节其形。”[18]故治身必先治气,而人之气奔腾横溢,需要守之至于极柔之境:

人之气,如奔马然。苟非有以守之,则诡御窃辔,横逸四出,暴悍孰甚焉?故必专守其气,至于极柔之地,使如婴儿而后可。[19]

守气之关键在于效法大道之无为。道本虚无,既不落于名相,亦不滞于名相,故道生养万物而不为主,万物得道而生却不自知,“功成是遂,百姓皆谓我自然”[20]。这是因为道顺万物之自然而为,“生而不有,为而不持,功成而弗居”[21],且道与物玄同,“挫其锐,无圭角也;解其纷,无结凝也;和其光,不自见也;同其尘;不自洁也”[22]。万物有之而不自知,最终达到无为而无不为的目的。

能体道而行者是为圣人,效法大道之无为就是圣人区别于普通人的根本特征:

人皆有所为,圣人亦人耳,独无所为乎哉?但众人所为者皆有为之事,而圣人所为者乃无为之道,此其所以异也。[23]

圣人依道而行,因此与天地并立。而人若离道而执于名,必须涤除心尘,使心归于玄览之境:“涤除尘垢,远览玄微,务使昭旷之地,一疵不存。”[24]故王道明言“圣人以道而治身也”[25]

王道修身理论具体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其一,和光同尘,不自异于物。王道在第八章的注解中告诫人们修身应效仿水,因为水是近于道的存在,它最像道的地方就是“随顺方便,无所简别”[26],人们应该像水一样,无论在什么样的环境中,无论面对什么事情,皆能与物玄同,“人己两忘”[27],自然可以无争无扰,免于争端。相反,人若自异于环境,必然不免物我相争、人我对立之苦:“人惟好恶太明,刻板太过,不能随顺方便,以处斯世,故不免人我对立,而有争端。”[28]如水一般,则为上善之人,上善之人,自然全身远害:“上善之人,凡事皆善,人己两忘,内无争心,外无争气,与之和豫,通而不失,其兑怨尤,何自而至哉?”[29]在对第十五章的解释中,王道再次申明此意。“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30],人若眩露太过,烦恼毕至,倘如圣人一般,和光同尘,安于所止,则清明自生:“人之清而易挹者,眩露太过,躁扰继生,久则反成浊矣。惟圣人汪洋渟滀,不可窥测,不可淆乱,澄定之久,清明自生,上鉴天地,下烛须眉。”[31]明此理者自然能够戒骄戒躁,不自盈满,“阖满招损,损则坏,坏则必再造之”[32],如此怎能长生久视呢?

其二,忘生以求长生。梁漱溟先生在《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中曾说:“生”是儒家的核心观念,“孔家没有别的,就是要顺着自然道理,顶活泼顶流畅的生发”[33]。王道同样有这样对“生”的重视情结。他认为《老子》里言:“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34]《庄子·大宗师》里言:“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35]与孔子所言:“朝闻道,夕死可矣。”[36]“未知生,焉知死?”[37]皆是表达了对生之重视,“学者合三圣贤之说而观之,其庶几乎”[38]。然王道所言对生之重视并非指华服美食以养其形,而是指“无身”及“无生”。

所谓“无身”是指忘却自身与万物,无物我之分,效法大道,将身寄之于天下,自然可以全身免祸,因为“无身”,自然无物我相形之累,患宠患辱之苦。

物我相形,争之端也。人方与我争,而我又自私自贵其身,以与之争,其亡也无日矣。是身乃大患之招也。反是,则无我矣,无我则无人。无我无人则无对,无对则无争,又何患之有耶?[39]

有物我之分,自然会有争端。因人一旦有物我之分,必然贵己贱彼、患宠患辱,但是宠辱在己而施之在彼,如是则争端起矣!倘若能够忘身,无物我之分,宠辱之患自然远离己身:

身非我有,则宠不在我,辱不在我,惊何为而至于我耶?贵不在我,贱不在我,患何为而至于我也?[40]

所谓“无生”,即不刻意追求长生,如道一般,虚己忘生而玄同于物,不自异于万物则无死地也:

善摄生者,非谓自私自利以养其生也。忘其生而□□,忘其生则虚己,虚己则大同于物,入兽不乱群,入禽不乱行,禽兽不恶,而况于人乎此所以不避兕虎,而兕虎自不能伤。不被甲兵,而甲兵自不能及,此之谓无死地也。所谓夫惟无以生为者,是贤于贵生者如此。[41]

相反,生生之厚者,“知爱其生,而不知所以爱其生,求生太厚,违天忤道,妄行失纪”[42]。如上位者征税之厚以至民不聊生,求功心切以至繁政扰民以至民反,养生者华居美食以至祸患至,比之“无生”者,优劣自显:

阖无以生为,则必不多食税以饥民矣,必不务有为以扰民矣,必不轻死以求生之厚矣。养生之善,熟有贤于此者哉?[43]

王道对其将《老子》第十三章、第五十章、第七十五章之养生思想联系起来非常地得意,认为自己发前人之未发。王道认为此三章以第五十章为纽带,“按此章之言,明白警切,实与前后互发。而古今注十,皆失之鉴。读者不可不辨”[44]。其实王道此解自有深意。从王道之生死观可看出他对当时嘉靖帝崇道以求长生的反对,也因此王道的注解虽也出现有“长生久视”、“长生”等道教的词汇,但是其含义却与道教大相径庭,王道所谓长生并非指肉体之不灭,而是指儒家的“立言”、“立功”、“立德”以传之后世,流之不朽。《老子》第五十章因其“阖闻陆行不遇兕虎,入军不被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无死地”句,而常被人往神仙道教方面发挥,王道在注解中极力与道教化的《老子》划清界限,自然会极力避免出现此类思想,将其往儒家养生方面发展自不为怪。

需要补充的是,王道之“无身”及“无生”暗含有知足知止之意。功名地位、珠玉珍宝固人之所爱,然与身相较,孰轻孰重,显而易见,可惜世人执于名利,取之无度,以至心劳身损:“好名者固甚爱以保之,然作伪心劳,造物所忌,其为费也比大矣;好货者固多藏以积之,然益过生怨,人神所害,其为亡也必厚矣。”[45]故不若为名也,顺其自然,为货也,取之有度,必可免于危殆而身长存。

王道论修身的目的在于将修身之道推及治家治国甚至治天下,“自身而家而国而天下,横而言之也。无为而无不为之妙,则一而已”[46]。故王道之治国思想实际上就是圣人实行无为而治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