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列子》看列子其人其书
众所周知,先秦的春秋战国时期,诸子百家层出不穷,孔子、老子、庄子、墨子、孟子、韩非子、荀子等,为世人所熟知,而列子也被后人列入诸子之列。不过这是道教之外的学者对于他们的定性,称之为“诸子”,意味着没有将他视为如同后世张三丰一样的道教高人。这样的认识影响了许多学者,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不把列子当做道教高人看待,而仅视为如同孔子、老子、庄子、荀子一样的诸子百家之一而已。研究道教的历史,不应该这样看待列子这种人物。根据《列子》书所记载的事迹,完全可以肯定列子就是如同后世张三丰一样的道教高人,简单地定性为“诸子”,很容易混淆对他的真实认知。本文就从这一角度来解读《列子》这部重要的历史典籍,从中发现列子其人在道教修炼上的过人之处及其特点,并据此来与后世的道教修成正果的高人进行比较,证明他们是同一种人,由此加深对于道教历史的理解。
列子的事迹在《庄子》这部书里已有不少记载,庄子提到列子时十分恭敬,称之为“子列子”,在他的描写下,“列子御风而行”,俨然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这正是道教修炼高人的特点之一。后来如张三丰行踪飘渺,忽隐忽现,不正是所谓“御风而行”的一种表现吗?据庄子说,列子的名字叫列御寇,据《列子》记载,他在郑国居住了四十年,潜心修道,可是人们竟然全都不知道他是一个与世人完全不同的高人,这种高人正是道教修炼的结果,这与张三丰的情况完全相同。
《列子》书,道教人士尊称为《冲虚至德真经》,与老子《道德真经》、庄子《南华真经》并列,可知地位之高。其中记载的列子其人,在后代道教学者的眼中,具有非常高妙的境界,宋代道教学者陈景元在《列子冲虚至德真经释文序》中说:
夫庄子之未生,而列子之道已汪洋汗漫充满于太虛,而无形畴可闻也,故著书发扬黄、老之幽隐,剖抉生死之根柢。墮弢解袠,決疣溃癰。语其自然而不知其然,意其无为而任其所为。辞旨纵横,若木叶干壳,乘风东西,飘摇乎天地之间,无所不至。而后庄子多称其言,载于论说。故世称老、庄而不称老、列者,是由庄子合异为同,义指一贯,离坚分白,有无并包也。昔列子陆沈圃田四十年而人莫识,藏形众庶在国而君不知,天隐者也。人有道而人莫誉,道岂细也?夫书有理而世罕称,理岂粗也?夫人也,之书也,深矣远矣,与物返矣,不其高哉![1]
可知在后世道教学者眼中,列子本身就是道教的一位高人,称之为“天隐”,即隐身于世间的得道之人,其书所述之理非常深刻高远。世俗学者也对列子称赞不已,如宋代学者黄震说:
列子才颖逸而性冲澹,生乱离而思寂寞,默察造化消息之运,于是乎轻死生;轻视人间死生之常,于是乎遗世事。其静退似老聃而实不为老聃,老聃用阴术,而列子无之。其诞谩似庄周而亦不为庄周,庄周侮前圣,而列子无之。[2]
《列子》之书并非枯燥无味,而是充满文学色彩,唐代文学家柳宗元称赞说:
其文辞类《庄子》而尤质厚少伪,作好文者可废耶?[3]
道教的三位祖师老子、庄子、列子留下的三部经典,都具有鲜明浓郁的文学特征,如《老子》那种短小精悍的韵语格言体,《庄子》设想奇异的寓言体,《列子》不仅有质朴厚重的文辞而令爱好文学者所爱读,且其中也多有与《庄子》书一样的寓言故事,如愚公移山、杞人忧天、夸父追日、高山流水、朝三暮四(也见于《庄子》),都是史上的名段,生动活泼,令人读之而印象深刻,这都是深具文学特征的表现,联想到后世道教人士的文章与集子,也多爱用文学笔法来撰写,故可以断言这是道教大师在阐述思想并向大众传播其道术时所共同具有的倾向,值得研究道教历史与人物者充分关注。
《列子》在汉代始由著名学者刘向著录于册,列为先秦诸子之一,并没有把它视为道教之书,其后也很少受到世人的关注与研究。到了晋代,中国大乱,古代传下来的大批图书都不免兵火之灾。幸亏有几个爱好古籍的书香世家,用心保护,才使《列子》未遭毁灭之运。
当时有一位名叫张嶷(音疑)的人,在晋代做到正员郎的官职。他幼时与两个好友刘正舆和傅颖根特别爱读古书。越是罕见的古书越要抄录,三人比赛,看谁见到的古书多,抄的古书多。三人又是表兄弟,他们的舅父叫王始周,王始周的兄弟王正宗、王辅嗣(即王弼,后来以注释《老子》和《周易》闻名于世),都是当时著名的学者兼图书收藏家。这三个年幼的表兄弟,就常到这三个长辈家里看书抄书。当时天下还没有乱,大家过着太平的日子,读书抄书,也算痛快。
但到西晋末年,诸侯争权,造成八王之乱,接着北方少数民族侵入中原,战火四起,太平日子到此结束,三个表兄弟也要离家南逃。这时他们商量,车辆有限,装不下所有的书,只好选择世间稀有的书带走,其余的不得不丢弃。张嶷认为《列子》是世所罕见之书,就带到江南。他带来的这部《列子》,只有《杨朱》和《说符》二卷,后又在刘正舆家找到另外四卷,最后在王辅嗣女婿家找到其余六卷,这样才凑成了一部《列子》[4]。
书虽然完整地保存下来了,但当时兵荒马乱,谁也没有心情读书,《列子》无人问津。又过了七八十年,东晋王朝在江南基本稳定下来之后,张嶷的孙子张湛才有空研究《列子》,并第一次为《列子》做了注释。
张湛在东晋官至中书侍郎,比他爷爷的官还大一点,是当时的名士,爱好在院内的书斋前栽种松柏,而当时另一个名士袁山松则喜欢在出游时让左右的随从唱挽歌,所以当时的人们,就为此二人编了两句话,说张湛是“屋下陈尸”,而袁山松是“道上行殡”。古人死后的墓里,多用松柏树木围绕棺椁,所以说房前栽松是“屋下陈尸”。今天看来这种做法不大吉利,但当时则是名士显示与众不同的风度的方法之一[5]。
张湛是个博学的人,他瞧不起一些空有名气而实无才学的人。有一次,范宁找他要一个药方,说是要治自己的眼病。范宁是当时的著名学者,为十三经的《公羊传》作注,流传至今。但张湛瞧不起他,当范宁来借药方时,张湛就趁机讽刺说:
古方,宋阳里子少得其术,以授鲁东门伯,鲁东门伯以授左丘明,遂世世相传,及汉杜子夏、郑康成、魏髙堂隆、晋左太冲,凡此诸贤,并有目疾,得此方,云:
用损读书一,减思虑二,専内视三,简外观四,旦晚起五,夜早眠六,
凡六物熬以神火,下以气簁,蕴于胸中,七日然后纳诸方寸,修之一时,近能数其目睫,远视尺捶之余,长服不已,洞见墙壁之外,非但明目,乃亦延年。[6]
张湛所说,在世人看来,仿佛是开玩笑,世间哪里有这样的药方?但仔细看看就会知道这并不是虚构,道教修炼之人一看就知道这正是道教修炼养生方法的精髓,只不过是用一种开玩笑的方式来嘲笑范宁这个儒家的老夫子,只知读书,弄得眼睛也不好使了,实际上是告诉他:在人的生命之中,读书并不是最重要的,要用这六种方法好好养生,才是最重要的,因此而能使人眼不盲,耳不聋,身心康健,延年益寿。宋代叶梦得写《避暑录话》时,就从《晋书》中把这个方子郑重其事地记录下来,称为“张湛授范宁目痛方”[7]。这个方子,送给今天只知读书而忽视了身心健康的人,也非常恰当。张湛之所以能与范宁不同,懂得道教的养生之方,这与他爱读《列子》有必然联系。
自从张湛为《列子》作注以后,才引起后世学者的注意,到唐代又有卢重玄为《列子》作解,宋代以后则有不少学者对《列子》原文进行考证。我们今天能够读懂《列子》,全靠前人的这些注解。当初张嶷等人在战乱的时代,能够慧眼识金,保存下此书,真可谓《列子》之功臣。尽管后代有人说《列子》是伪书,但在我们看来,这根本不是一个问题,与其花费时间讨论是否伪书,不如好好地读读此书,也许对人对己都更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