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余论
秦汉两代,方士阶层兴起,在政治、社会以及学术上都很活跃,把整个社会闹得沸沸扬扬,《后汉书》为方士专门立传,其势力之盛可见一斑。方士之术多涉及占卜、长生、神仙之类的神秘主义元素,熊铁基先生把其称为“中国的神秘学”[25]。导引在神秘学背景下发展壮大,再加上先天神秘主义成分(巫觋),使其在西汉一跃而成为显学。《老子河上公章句》、《周易参同契》、《太平经》等文献对导引都有诸多论述,且多涉及神仙长生不死一类的神秘主义学问。魏晋以降,陶弘景、葛洪等道士所倡导的导引是对秦汉神仙导引的继承发展。与此同时,导引发展还有另外一条道路,即与传统医学结合。虽然,治病养生是导引起源的一个重要因素,但官方真正把导引定义为医学的分支,设立导引按摩博士,是经过先秦、秦汉的神仙方术阶段之后,隋唐两代才发生的事。
(作者系南京大学历史学博士后)
【注释】
[1]《国语·楚语》:“及少皞之衰也,九黎乱德,民神杂糅,不可方物。夫人作享,家为巫史,无有要质。民匮于祀,而不知其福。烝享无度,民神同位。民渎齐盟,无有严威。神狎民则,不蠲其为。嘉生不降,无物以享。祸灾荐臻,莫尽其气。颛顼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使复旧常,无相侵渎,是谓绝地天通。”“人神不杂”阶段,人初开化,对玄妙的天地万物唯有敬畏、恐惧,人处于神之下位。“民神同位”阶段,人人祭祀,家家作巫,任意通天,人神杂糅平等。参见陈来:《古代宗教与伦理》,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第24页。
[2]《论语·子路》西周的“巫医”与一般巫师已不同,已向医方向发展,并最终从巫中独立出来,成为专门的医官。当然,从官方职官看,一直到清代巫医才彻底分离。
隋代:开始被纳入官方医学范畴;
唐代:承隋制,在医署设立“咒禁科”主管禁咒,除邪魅之法;
宋代:从《宋淳熙秘藏善本祝由十三科》看,医学十三科分类已然十分确凿;
元代:大方脉科、杂医科、小方脉科、风科、产科、眼科、口齿科、咽喉科、正骨科、金疮肿科、针灸科、祝由科、禁科;(《中国历代官制词典·太医院》)
明代:大方脉、小方脉、妇科、疮疡、针灸、眼、口齿、接骨、伤寒、咽喉、金镞、按摩、祝由;
清代:太医院废除祝由科一职,但满族信仰萨玛教,对患病者除正规医药外,尚保留“跳神”习俗,以为驱役鬼神。
[3]高大伦认为,导引“起源于原始社会的舞蹈”(高大伦:《张家山汉简〈引书〉研究》,巴蜀书社,1995年,第22页)。上古社会是重神的社会,很多日常生活的细节都与神有关,这些最原始的肢体动作都可以看做一种沟通神灵的巫术。
[4]山田业广:《素问次注集疏》,学苑出版社,2004年,第310页。
[5]晁福林:《商代的巫与巫术》,《学术月刊》1996年第10期。
[6]其中“医经”、“经方”主要是实用医学,“房中”是与房事有关的养生术,“神仙”是求仙问道、长生不死之术。
[7]班固在讨论诸子起源时,儒、道、阴阳、法、名等家都有明确的职官对应,如“阴阳家者流,盖出于羲和之官”,“名家者流,盖出于礼官”等。这个结论只是班固“诸子皆出于百官说”的延伸推论。
[8]陈梦家:《殷虚卜辞综述》,中华书局,1988年,第520页。
[9]先秦时,技术还是学术之半,隋唐以后,数术、方技仅是子部下的一个小分支,就没什么地位了。后世正统读书人对其更加不屑。参见李零:《中国方术正考》,中华书局,2006年,第2页。
[10]高大伦:《张家山汉简〈引书〉研究》,巴蜀书社,1995年,第52页。
[11]成玄英注:“吹冷呼而吐故,呴暖吸而纳新。”吹冷呼而吐故,呴暖吸而纳新,如熊攀树而自经,类鸟飞空而伸脚。斯皆导引神气,以养形魂,延年之道,驻形之术。故彭祖八百岁,白石三千年,寿考之人,即此之类。以前数子,志尚不同,各滞一方,未为通美。自不刻意而下,方会玄玄之妙致也。
[12]郭庆藩注曰:“此数子者,所好不同,恣其所好,各之其方,亦所以为逍遥也。然此仅各自得,焉能靡所不树哉!若夫使万物各得其分而不自失者,故当付之无所执为也。”
[13]“行气玉佩铭”据考是战国初期之物,约出现在公元前380年。郭沫若释读为:“行气,宎(闐)则蓄,蓄则伸,伸则下,下则定,定则固,固则萌,萌则长,长则退,退则天。天几舂在上,地几舂在下。顺则生,逆则死。”郭沫若认为行气玉佩铭中记载的是古代的一种气功行气的修炼方法:“这是深呼吸的一个回合。吸气深入则多其量,使它往下伸,往下伸则定而固,然后呼出,如草木之萌芽,往上长,与深入时的径路相反,而推进,退到绝顶。这样,天机便朝上动,地机便朝下动。顺此行之则生,逆此行之则死。”(郭沫若:《郭沫若全集·考古编·古代文字之辩证的发展》卷十,科学出版社,1992年,第94~95页)
[14]对大宇宙(macro-cosmos),即“天道”的研究叫“数术之学”,对小宇宙(microcosmos),即“人道”、“生命”的研究叫“方技之学”(李零:《中国方术正考》,中华书局,2006年,第15页)。
[15]顾颉刚在《秦汉方士与儒生》中评价秦始皇“坑儒”事件时说:“坑儒则不过始皇个人的发脾气而已。”(顾颉刚:《秦汉方士与儒生》,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10页)
[16]高大伦:《张家山汉简〈引书〉研究》,巴蜀书社,1995年,第121页。
[17]《庄子·刻意》。
[18]《史记·留侯世家》。
[19]刘向在《新序·杂事第二》中曰:“邹忌封下邳。邹忌曰:‘敬诺,减吏省员,使无扰民也。’”已有黄老不扰民之想法。
[20]《史记·孝武本纪》的主要内容都与武帝崇神有关。“孝武皇帝初即位,尤敬鬼神之祀。”从一开始武帝就崇信神灵,也为他一生的崇神活动奠定了基础。汉武帝一生多次被方术之士欺骗,被方士牵着鼻子走,其衣食住行都被方士控制。宫殿的设置、出行的地方、身着衣服以及颜色、食物也应在其列。最后,武帝已经走火入魔了。但审视方士神君之言,多是常人所知晓《史记·孝武本纪》:“其(神君)所语,世俗之所知也,毋绝殊者,而天子独喜。其事秘,世莫知也。”栾大之徒亦多吹嘘夸大,“大为人长美,言多方略,而敢为大言,处之不疑。武帝依然信奉不疑,或因为其特殊身世也未可知”。“入寿宫侍祠神语,究观方士祠官之言,于是退而论次自古以来用事于鬼神者,具见其表里。”武帝也不是愚钝之人,也看出了方士所言的虚假,虽然仍冀遇真神。“天子益怠厌方士之怪迂语矣,然终羁縻弗绝,冀遇其真。”就像现代人抓彩票,有幸抓到。导引的繁荣与汉武帝的推崇关系很大。“自此之后,方士言祠神者弥众,然其效可睹矣。”(《史记·孝武本纪》)
[21]《后汉书·方士列传》:“许杨字伟君,汝南平舆人也。少好术数。王莽辅政,召为郎,稍迁酒泉都尉。及莽篡位,杨乃姓名为巫医,逃匿它界。莽败,方还乡里。”
[22]《后汉书·方士列传》:“郭玉者,广汉雒人也。……和帝时,为太医丞,多有效应。帝奇之,仍试令嬖臣美手腕者与女子杂处帷中,使玉各诊一手,问所疾苦。玉曰:‘左阳右阴,脉有男女,状若异人。臣疑其故。’帝叹息称善。……玉仁爱不矜,虽贫贱厮养,必尽其心力,而医疗贵人,时或不愈。帝乃令贵人羸服变处,一针即差。召玉诘问其状。对曰:‘医之为言意也。腠理至微,随气用巧,针石之间,毫芒即乖。神存于心手之际,可得解而不可得言也。夫贵者处尊高以临臣,臣怀怖慑以承之。其为疗也,有四难焉;自用意而不任臣,一难也;将身不谨,二难也;骨节不强,不能使药,三难也;好逸恶劳,四难也。针有分寸,时有破漏,重以恐惧之心,加以裁慎之志,臣意且犹不尽,何有于病哉!此其所为不愈也。’帝善其对。年老卒官。”
[23]佗语普曰:“人体欲得劳动,但不当使极耳。动摇则谷气得销,血脉流通,病不得生,譬犹户枢,终不朽也。是以古之仙者,为导引之事,熊经鸱顾,引挽腰体,动诸关节,以求难老。吾有一术,名五禽之戏:一曰虎,二曰鹿,三曰熊,四曰猿,五曰鸟。亦以除疾,兼利蹄足,以当导引。体有不快,起作一禽之戏,恰而汗出,因以著粉,身体轻便而欲食。普施行之,年九十余,耳目聪明,齿牙完坚。”(《后汉书·方士列传》)
[24]“泠寿光……与华佗同时。寿光年可百五六十岁,行容成公御妇人法,常屈颈息,须发尽白,而色理如三四十时,死于江陵。”(《后汉书·方士列传》)
[25]熊铁基:《汉代学术史论》,高等教育出版社,2013年,第28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