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天生物”:道教生态实践观的确立

三、“助天生物”:道教生态实践观的确立

在维系、改善生态的环境实践方面,早期道教采取的态度不仅是谨慎、克制的,同时也是积极、主动的。《太平经》提出的“助天生物”之观念,即集中体现了道教之注重生态实践的精神。

首先,从实践的目的来看,其要义在于“生物”。

何谓“生物”?简单地说,就是天地滋生、养育各种生命事物的过程。照《太平经》看来,“万物跂行动摇之属,皆不空生”,意即包括人在内的所有生命事物,无不是天生之、地养之:

夫天以要真道生物,乃下及六畜禽兽。

今皇天有道,以行生凡物,扰扰之属,悉仰命焉。

“助天生物”的目的,就是要“助天地帝王养万二千物,各乐长生”,即人类应当在生活实践中,想尽办法来维系、保持或促使天地达致和谐。换言之,保护或维护整体生态系统的和谐,促进多样性生物形态的存在和发展,乃是早期道教提出的一个中心生态目标。

值得注意的是,《太平经》所设计的理想世界,并不简单地是一个原始状态的世界:今天上皇之气已到,天皇气生物,乃当万倍其初天地。所谓“皇气”,即指中和之气、太平之气;在此,实可指摄为天地运行的和谐程度与状态的表征。它直接地与其“生物”的功能机制有关。“上皇气”,乃是最为和谐、最适合生命存在的状态,是为“天宝”。可见,道教所追求的“太平之世”,绝不是一个完全原始的或纯粹生物学意义的“初天地”环境,也非仅仅局限于人类社会自身的和谐秩序即可;而是要在此基础上,造就一个更完美、更和谐、更理想的整体生态世界。

其次,从实践的方式来看,其精义在于“助”。

“助天”之“助”,意味着配合、协助、促进“天道”的实现,是指人类在生产、生活实践中,应该遵循、顺应和效法天道,并与天、地的运行相呼应和配合,以获求一个和谐的、充满生机的大环境。在此实践过程中,人类并非唯一实践主体,而是一个生态实践的参与者、协助者——协助“天”即整体生态世界来保持其良好的秩序性和生态性。

为此,《太平经》提出了一个重要的生态实践原则:“顺常”。《太平经》言:“有德之人,无所不照,无所不见,上下中和,各从其宜。就其德,各不失其名,是为顺常。长生之文,莫不被荣万物,岩牙剖甲而生,垂枝布叶以当衣裳;雾露雪霜时雨,以当饮食……是德人承天统,成天形,于地以给民食,行恩布施,无不被德以自饱足,是天恩。”可见,“顺常”的目的依然是维护生态系统的整体和谐;在实践的意义上,强调的是“顺”与“和”:“奉承天法,随顺天和”——反对人们为了暂时的利益而恣肆伤害生命、破坏生态秩序。譬如,《太平经》认为,人类确实无时无刻不需要“饮食诸谷”,但千万要注意“慎无烧山破石,延及草木,折华伤枝,实于市里,金刃加之,茎根俱尽”;“人亦须草自给,但取枯落不滋者,是为顺常”。

很明显,“顺常”并非是要人们无所作为,而只是反对人们把自己的短期、局部利益凌驾于自然万物之上;或者为了自己过分的欲望满足,而破坏整体的生态秩序。与传统的人类中心主义不同,道教乃是在强调人类与自然相和谐,而非在于征服、主宰自然的向度上,来突出人类自身的价值和能力的。

最后,从实践的具体内容来看,其内涵包括:

一是“助天养欲生之物”。这是特指人类活动要遵循“度数时节”,即按照“天”的正常运行规律来安排自己的生活、生产活动;如此,则是“顺天之教”或谨遵“天父”教诲,将使“天道大喜”、乐生万物。道教以为:“天道可顺,不可逆也。顺天者昌,逆天者亡。”人类如果“逆天教令”,则必“多伤也”:“伤少则春物伤,伤丁壮则夏物伤,伤老即秋物伤,伤怀妊即冬物伤,此自然之法也。”是故“古者圣王,常思念天道而行,不敢失铢分矣”。

二是“助地养欲长之物”。道教把“地”视为生命之母,认为“地者,万物之母也,乐爱养之”;“地者,万物之母也;凡人居母身上,亦有障隐多少”。因之,《太平经》特别反对“穿凿地,大兴土功”,认为“其深者下及黄泉,浅者数丈。独母愁患诸子大不谨孝,常苦忿忿悃悒,而无从得道其言”。据载,当时家家户户都有自己挖井取水的习惯:

今一大里有百户,有百井;一乡有千户,有千井;一县有万户,有万井;一郡有十万户,有十万井;一州有亿户,有亿井。大井一丈,中井数尺,小井三尺,今穿地下着黄泉。天下有几何哉?或一家有数井也。今但以小井计之,十井长三丈,百井长三十丈,千井三百丈,万井三千丈,十万井三万丈。天下有如此者,凡几井乎?

经书指出:地下水乃地之血脉,如果掘井取水过多,势必破坏土地的生养功能,造成不良的生存环境;人类滥挖水井的行为,无异于为子作孽,干竭“万物之母”的乳血之汁,残害大地母亲,使“地大病之”。难能可贵的是,《太平经》还提出了一些建设性措施:比如,一个地方如果有可供足用的水井,最好是附近不同人家一起共用,而不必非得每家用一井;如果是要弃用旧井、开掘新的井源时,则一定要注意把旧井按原来样子,用泥土填充好,而不能乱扔瓦石材木等废弃物质等。

三是“助帝王化民”。所谓“助帝王化民”,一方面是指助帝王修正己身,“明天道性”,促使其实行合乎“天道”的政治。另一方面,要使得帝王真正治理、教化好天下,更离不开老百姓的配合、协助。《太平经》认为:

天命帝王,当象天为法。

因此,对于帝王,故当教之以道,赐文以兴。而担当此一任务的,必乃为深谙天道的“神人”、“真人”、“道人”、“贤人”等。因为,“圣人共以记天地文理,贤者用记圣人之文辞。凡人所当学而共读之,乃后得其意也。书之为类,乃当共原共策共记共诵读之,乃以无奸也”,“故大贤诸道士,乃周流遍天下,考辞习语,视异同,以归喻愚蒙,尚故故误人赤子,使妄说其学则不可,妄仕不足以为帝王之臣也”。是故,“古者帝王,其心明达,不敢妄与愚者共事也,故常求与贤者为治”。如此,才能使天下百姓与帝王同力并心,安守本分;老百姓也才会积极地为国家的安宁、和谐着想,献计献策。

由上观之,早期道教提出的“助天生物”,确为一种积极的顺应自然、调谐环境的生态实践哲学观念。

(作者系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副教授)

【注释】

[1]林甘泉等:《从文明起源到现代化》,人民出版社,2002年。